沉痛悼念傅孙铭先生

作者：王爱平 鲁锦寰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

致泗水文庙、MATAKIN并请转傅孙铭（Bingky Irawan）先生家人

近几天，不断有印尼泗水、雅加达、廖岛等地的朋友来信告诉我们傅孙铭（Bingky Irawan）先生病逝的消息，深感震惊，万分悲痛。傅先生才刚刚70岁啊！还有朋友转来《爪哇邮报》余世甘先生发表的悼念文章。和傅先生交往的情景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不由得回忆起我们研究印尼华人及印尼孔教的历程，重温我们与泗水文庙与印尼华人的深厚缘分。

傅孙铭先生印尼文名为Bingky Irawan，也用Po Soen Bing，曾长期担任被称为孔教堡垒的泗水文庙及孔教会的主席，同时曾长期任印度尼西亚孔教最高理事会主席团成员。

1998年5月印尼那场排华暴乱之后，数百名受惊吓“避难”的印尼华裔青少年（甚至有不少儿童）来到我所任教的华侨大学华文学院（厦门集美华侨补习学校），他们内心的困惑和痛苦，促使我们开始做印尼华人认同问题和文化传承的调查与研究。印尼改革开放之后，我们来到美丽的爪哇岛，在对印尼华人开始广为调查了解的初期，我们就来到了泗水文庙，当时庄明汉副主席（现任文庙主席）接待我们，由此知道了那时长住雅加达的傅孙铭先生。后来我们下决心要把绽放在中国境外的儒家信仰之花——印尼孔教介绍给世人——首先是内地的国人，专门对孔教进行深入调查研究，因此多次拜访傅先生和泗水文庙。

印象最深的就是2006年7月7日我们在傅先生雅加达家中见到瓦希德总统，并通过傅先生向他请教了一个有关印尼孔教和国家宗教政策的重要问题。还有那一年7-8月受傅先生嘱托安排，我们在文庙待了20多天，为文庙整理百年来的封存文献资料并开展调研。

傅先生当时委托周礼岳先生（时任印尼华裔总会东爪哇分会副主席，后来加入印尼孔教，曾担任泗水文庙主席）和许重庆先生（独立的文化研究学者，以经营小企业为生，多年义务帮助我们）帮我们联系安排整理资料、调研访谈工作和担当翻译。当时我住在施宝瑄老师家里，施老师每天派司机早送晚接，中午由老庙工王先生帮助买饭。

在文庙我们参加和考察泗水文庙孔教和华人的种种仪式，我们访问姚平波（布迪）、魏爱兰夫妇，戴德龙、傅小红夫妇，针灸治疗所郭孝莲大夫，诸位孔教信仰者及其他友人，期间还多次拜访北极庙孔教会以及多个华人社团、机构和庙宇。

后来我们还在棉兰、中爪哇等地见过傅先生。最后一次见面是2017年10月底在他泗水的家中。我们是在雅加达参加MATAKIN组织的世界儒教（儒学）大会之后，专程去泗水看望几年未见的老朋友们，也看望了傅先生。傅先生当时身体已不太好，但他一直惦记着印尼孔教的发展、惦记着怎样组织和带领泗水一带孔教信众学习孔教教义和修行。

傅孙铭先生1952年出生于东爪哇首府泗水附近的一个小城市，祖籍是中国福建同安（现为厦门市的一个区）。父亲是来自中国的传统的孔教徒，母亲是爪哇族，伊斯兰教徒，家庭环境使他对中国传统儒学和印尼民间文化都有较为深入的体验和理解。

1965年华文学校被禁止关闭时，他刚读初中一年级。华校关闭后曾经到美术学校学习，少年时即开始以卖画为生。

他可以用华语做一般交谈，不太流利，若更深入地表达就感觉困难，自觉讲印尼话更自如。

1965年“九·三○”事件时，他才13岁，曾差点被当作共产党杀掉，后又亲眼目睹伊斯兰教极端分子残酷杀害不同宗教信仰者的血腥场面，受到很大的刺激。以后立志要寻找能让印尼人民和平生活、和平共处的真理。他曾到山林中拜一位受到印尼当局高层人士崇拜的爪哇族神秘大师为师，经历了一些十分神奇和不可思议的遭遇。历尽艰辛，最后终于找到了他的爪哇族师父多年前所指示的倡导“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孔教。于是他成为一名虔诚的孔教徒，1985年正式立愿加入孔教会。

1991年的孔子忌辰日，泗水文庙举行纪念祭祀仪式，在庙里舞龙舞狮。泗水文庙暨孔教会主席陈三春先生因此被指违法遭陆军逮捕，后又被警察局传讯羁押多次，被迫辞职。时任副主席的傅先生在这艰难的时刻毅然接受了陈三春及许多孔教徒的请求，挺身而出接任文庙主席。他的孔教宗教职称长期是文师，后来升为最高级别的学师。

轰动印尼全国的泗水孔教徒布迪（姚平波）婚姻注册诉讼案，就是在傅孙铭先生领导之下进行的。这场诉讼实际是印尼孔教为了争取自身合法权利一次勇敢的集体抗争行动，得到孔教总会同意和支持。有一批中青年孔教徒始终与布迪团结抗争在一起。按照孔教徒的说法，是起诉，还是不起诉？这一关系到印尼孔教命运的重大问题，最终是天、是圣人孔子（Nabi Konghuzu）为他们作出决定，他们是顺承天意而行动的。当时傅先生率领大家诚心祷告，祈求上天和圣人孔夫子的明示，求得《易经》中的“革”卦，天意如此，大家激动不已。经向孔教总会徐再英学师请示，毅然决然地开始了这场诉讼。

这个诉讼官司在印尼社会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通过这次诉讼，孔教揭露了政府的违法违宪行为，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同情，孔教及泗水文庙由此同伊斯兰教等各方面人士广泛建立起了友好关系。当时担任印尼伊斯兰教教士联合会主席的瓦希德曾多次向媒体发表评论，对孔教表示深切的同情，并由此开始了解孔教，结识了傅孙铭先生，以后在愈益密切的交往中两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瓦希德总统任职不到三个月就为孔教“平反”，不是偶然的。

傅先生多次主持泗水文庙的宣道、礼拜、祭祀活动和慈善活动。每到“七月半”的中元节（农历七月十五日，华人及孔教要祭祀祖先、祭祀无主亡灵的节日）和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日的祭（灶）神节，泗水文庙都要向附近的非华裔贫苦居民大量发送粮米、食品等，这在泗水当地引起了很大反响。他也曾经因组织孔教的活动而多次受到警察的传讯，但都在当地伊斯兰教居民、大学生等人的同情和支持下而免于重责。

傅孙铭先生敢作敢当，颇具豪侠之风。大家都称他为“勇敢的人”。特别是1998年5月印尼发生震惊世界的排华暴乱，后来当国际人权组织等机构进行调查时，由于印尼有关当局态度暧昧，一些证人受到威胁甚至被暗杀，大多数人都不敢出面作证。而他勇敢地站出来公开指证暴徒强奸华人妇女、烧杀抢掠的暴行。当时华人无人敢陪同他，是一些伊斯兰教大学生自告奋勇陪同他前往。

瓦希德总统任职后即于2000年首次出席印尼孔教举办的春节和元宵节（分别在雅加达与泗水）联欢大会，并于1月17日签署2000年第6号命令，宣布撤销1967年关于禁止华人在公开场合庆祝传统节日的总统令，这与他同傅孙铭先生的密切交往、对孔教的深入了解是分不开的。

作为印尼公民，傅孙铭先生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印尼国家具有强烈的认同，同时对作为孔教渊源的祖籍国中国传统文化也怀有深厚的感情，他说：

“我是印尼华人，我的国家是印尼，我们华人是爱国的，爱印尼的。但是中国的祖家（闽南语，意即祖先居住的家、祖籍）也是割不断的。由于很长时间政府不允许在公共场所出现汉字，我们就把孔子说的话翻译成印尼文、爪哇文，其他民族的朋友他们能看懂，都说孔子讲得很好。”（据2006年7月7日对傅孙铭访谈资料）。

傅先生家的墙上，就分别挂着“仁”、“忠”、“恕”的爪哇文匾额。

傅孙铭先生还曾经专程到中国山东曲阜孔庙、孔林和孔子故乡朝拜。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以后能够让印尼所有的孔教徒顺利无碍地到曲阜朝拜孔圣。如今傅先生的愿望早已经实现，赴曲阜朝拜的路途已成为畅通无阻的朝圣之路，每年泗水及印尼全国都有一批又一批的孔教信众前往山东曲阜朝圣，受到曲阜及山东省政府和民众的热烈欢迎。

经多年的交往，我们理解：傅先生和瓦希德总统，一位是孔教领袖，一位是印尼伊斯兰教士联合会的领袖，将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最重要的是他们所共同深深热爱的爪哇传统文化。他们两位聊起爪哇传统民间宗教Kejawen，话题就滔滔不绝。Kejawen植根于爪哇的历史和宗教信仰，融合了不同宗教信仰的各个方面。我们理解，爪哇传统文化实际是印尼文化的深层基因，是印尼文化的“底色”，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各个不同民族实际上也都程度不同地被爪哇传统文化所浸润，将其融入本民族文化。傅先生就是一位同时热爱源自祖籍国的儒家文化和生养在兹的爪哇传统文化，并将其融会贯通的典型。

如今傅孙铭先生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对印尼孔教、对印尼华人、对印尼人民、对印尼文化与中华文化的深沉挚爱与永不磨灭的贡献将永留在世间，永留在人们心中！

傅孙铭先生永垂不朽！

王爱平

中国华侨大学华文学院、国际儒学研究院、

印度尼西亚研究中心教授

福建师范大学印尼研究中心研究员

国际儒学联合会理事、顾问联络委员会委员

厦门市侨史学会东南亚儒学与华人研究中心负责人

鲁锦寰

中国华侨大学国际儒学研究院教授

福建师范大学印尼研究中心研究员

国际儒学联合会会员

厦门市侨史学会东南亚儒学与华人研究中心研究员

责任编辑：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