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愚】我们为什么害怕药家鑫不死?

栏目:散思随札
发布时间:2011-04-10 08: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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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害怕药家鑫不死?
作者:老愚(FT中文网专栏作家)




    药家鑫在落网那一刻,已经死了。

    如此残忍,他已经丧失了作为人活下去的可能。

  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直活着,尽管他由于恐惧死亡而不堪一击,但他的家庭背景表现出强悍的姿态:我们有能力让自己的后代活下去。
  
  “药家鑫”,这个名字含义明晰:他是家里的贵人,药家命脉所在,他将继承无尽的财富,光耀祖宗。药家人怎么能眼看着自己的香火,就这样断在太平盛世里?
  
  在我的感觉上,似乎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但他还活着。七年前,连杀四人的大学生马加爵,从被捕到赴死也就三个来月。马加爵决绝,主流舆论也很决绝。我知道药 家鑫不想死,他就是想死,家人也不会让他去死。而死者张妙女士已经不可能复活了,她是多么愿意再活过来,照顾丈夫和年仅两岁的儿子。在好多语境里,她不再 是一个生命,只是一枚讨价还价的筹码罢了。
  
  在某些热心媒体眼里,她的家人和药家人只是两个可用的道具,他们要齐心协力完成和谐这出大戏。这些机敏的媒体于此轻车熟路,他们知道怎样揭开受害者 的伤口赚眼球,又怎样抚顺施害者的心绪,以此赢得自己的影响力;他们知道怎样把一出没有悬念的事情,演绎成精妙的连续剧,从而获得持续的关注,并巧妙变 现。他们揣摩出一套抹平仇恨和痛苦的万能秘方,通过皮条客式的老练经营,使当事双方相逢一笑泯恩仇。宣泄,讨价还价,握手言欢。
  
  说穿了,让双方笑的就是钱。施害者多数几张印有毛泽东头像的钞票,做几个尽量诚恳的道歉仪式——苦肉计是常用手段,受害人即可放弃责任追究,在极难实现的正义与伸手可及的利益面前,做出“正确的选择”。
  
  忍气吞声的受害者,见利忘义的受害者,辜负了“网络正义”的受害者。
  
  围观者或许不知道,作为受害者没有别的选择。在被告知不能实现他们所要的正义之后,他们只能选择侮辱性的“积极补偿”——明知是诱饵,也只能张嘴去含。这是一出规定情节,你不配合,将什么也得不到。
  
  人民币在飞扬,那是扇向他们的坚硬的耳光。
  
  药家鑫故意杀人一案,比原先的演出更精彩。
  
  这次的导演已经从冯小刚式的煽情大片里获得了应有的启发。
  
  他们预先已经预备了纸巾,不是让你为受害者落泪,而是让你为杀人者而伤悲。
  
  先把被抓改为“自首”,顺便安排一场药家鑫母亲的真情专访,将不屑与受害者家属打交道的药家,魔术般塑造为心怀愧疚的积极筹款者。请注意,男主人一直蒙面隐身,不时释放出一丝含糊而低调的信息,但我们知道他绝非等闲之辈。
  
  药家“家境一般”,“尽力而赔”,张家便显得得理不饶人,既要钱又要命。这种转换不经意间便完成了。
  
  然后才是审判大戏开锣。
  
  出示各种证明药家鑫是好孩子的证据:十三张奖状,同学及邻居的褒奖陈述。总之,药家鑫是一个比正常人还要优秀的好青年,前途无量,他仅仅是意外撞了 受害者,恰恰受害者又要记车号,他由于害怕农民受害者纠缠起来没完没了,才用弹钢琴的手,强迫性地连续刺杀,捅死了一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女人。
  
  法院破天荒地进行现场问卷测试,在凶手母校——西安音乐学院学生占绝对优势的旁听人群中咨询民意,结果还用问吗?
  
  与此同时,央视在自己王牌节目中把药家鑫推向前台,他口述自己上进的过去,特意穿插一段父母强迫弹钢琴的讲述,被心理学专家李玫瑾锐利地发现:这孩子原来是教育不当,心里委屈,把人当钢琴一样刺杀了。
  
  “这孩子——”“唉,这孩子!”
  
  女专家和女主持人的母性大放光辉。观众在媒体充溢的人性之河面前,绝望地呻吟。
  
  在这样的煽情面前,死者一家背负沉重的道德包袱:你能忍心让这么一个心理受害者,因教育和社会失职而犯错误的孩子去死吗?
  
  舆论又杀死了一次张妙。这次是在道德上——你的死让刺死你的人难堪。
  
  媒体和法院对同情心的运用令人叹为观止。一方面诱导人们忘记死者的苦难,尽快把生命和精神损失转化为看得见的人民币;另一方面,苦心引导大众同情行 凶者,忘记他是一个残忍的罪犯,要把他作为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加以体谅。“错误”“孩子”,一个二十三岁的刽子手摇身一变成了无辜的弱者。
  
  当下的心理学分析,已经成为和谐社会的得力助手,由于它的频繁参与,人们迷糊了,不知道该同情罪犯,还是该同情可怜的死者。“有种感觉,所有的犯罪,沾了心理学,就都是有道理的了。”网友“着急的妈咪”说,“关键是,这个很少被弱势群体用,却更多的为强势群体服务。”
  
  这些霹雳手段本来是有效果的。自“杭州七十码”以降,人们已经原谅了多少暴虐的凶手。但这一次,大家不想再滥用同情心了,并非是因为有药家鑫同窗女 生李颖为之辩护的无耻之词:“我要是他,我也捅……怎么没想着受害人当时不要脸来着,记车牌?”而是大家从心底感到恐惧,觉得那把匕首就将捅向自己,强势 人群一旦觉你不顺眼,刺死你时,更加没有顾忌,还有那更加可怕的黑手,越过法律的挡箭牌,直接把“特立独行”的你弄走。
  
  他们害怕这个社会真的被丛林法则主宰,弱者彻底丧失了法律的庇护。他们是良民,在还不想或不敢做暴民的时候,难以自保。
  
  不能退了!这已经成为不是底线的底线。药家鑫不死,法律、正义全死。
  
  所以,那些主张宽容的学者,惊愕于自己的碰壁:我们是不主张以暴易暴的啊!废除死刑促进社会和谐。
  
  人们斩钉截铁地回答:即使废除死刑,也不应自药家鑫始!
  
  药家鑫在法庭上痛苦流涕,一副怕死求生的可怜样。对此,我只有鄙夷,并不愿使用我所剩无多的怜悯心。在你连续刺向张妙时,你怀着一丝侥幸,正是那丝侥幸,促使你无视受害人求生的恳求:别杀我,我有孩子!在那一刻,你已经不可饶恕。上帝已经判了你死刑。
  
  你背后的势力再大,也大不过民心。这一次,法院将被迫站在正义一边,那是他们本应履行的神圣职责。
  
  唯一的出路是,做一次好汉,承受你该承受的命运:别人能死,你也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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