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大儒家哲学第七期“云切磋班”:从儒家的立场看女性是否需要成为一个母亲

栏目:会议讲座
发布时间:2020-11-18 18:54:06
标签:云切磋班、母亲

原标题:从儒家的立场看女性是否需要成为一个母亲——第七期“云切磋班”活动纪要

来源:“钦明书院”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零年岁次庚子十月初三日甲子

          耶稣2020年11月17日

 

四川大学儒家哲学方向第七期“云切磋班”于庚子年九月廿三(西历11月8日)晚上,在腾讯会议网络平台上开办。活动由四川大学儒家哲学方向2014届硕士李婉祯主持,中山大学博雅学院博士生刘益,四川大学儒家哲学方向2014届硕士吴丹、万春晓分别担任主讲,分享了对这一话题的看法,西北民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师赵玫、西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师康茜担任评议。

 

主持人李婉祯:

 

话题的起源来自于对生活中常常面对的一些困境,今天的女性很多在生育孩子这个事情上,每每强调把生育权还给女性自己,随之而来的是男女平等、家庭中父母角色的较量、女性自我的丧失、不婚不育主张者越来越多等一系列问题。我们当然不是不婚不育的支持者,但反对这种话题之后,如何在今天日渐变化的社会分工和家庭模式变化中,找到女性的当然所在和安顿,却未必不可以讨论。我身边常常有这样的女性,她们未必都是极端的女权主义者或不婚不育者,却也常常在女性自我成就的问题上有诸多困惑。我希望这次的讨论能够给予这些女性一些力量和方向。这之中,也包括我。

 

女性成为一个母亲这个话题,也许可以包含这样几层意思。首先是“女性”这一角色,总是对应着男女问题来说。“男女有别”的问题仍然需要我们在今天再次提及。二是男女问题总是要回到“夫妇”人伦之中去看待,说到母亲,总是天然地会带出父亲的话题,这是一个相互共生的问题。今天对于“母亲”角色的有意弱化,包含着父亲这一角色的不断丧失。三是对于一个女性而言,她首先是女儿,然后是妻子,然后才是一个母亲。这是一个不断成人的过程。从为人女之孝,到为人母之慈,也是一个不断推扩出去的过程。从幼女时的自我启蒙发端,到与父母与子女一体之心的养成,这之中需要自觉和自立。因此,成为一个母亲对于女性而言,就不仅仅是自我选择的问题,更是成立自身的过程。

 

发言人刘益:“想不想成为母亲,也许跟个人意愿关系很大,但是成为母亲这件事,并不仅仅只有个人意义。”

 

前段时间,张桂梅校长对“全职太太”这一话题的讨论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她的本意是希望那些大山里的女性能够有独立的经济和生活能力,以抗拒未知生活的风险;并基于男女双方有共同的语言和精神基础,婚姻才能长久这一事实。但是,这种观念里仍蕴藏着一些危险的倾向:婚姻关系不可靠,需要时时警惕对方。这种思想,使人对美好婚姻关系的期待,在猜忌中逐渐消磨;婚姻的神圣性与恒久性都遭到质疑。信任是婚姻关系的基础,只有放下计较之心,坦诚相待,努力营造“有情有理”的家庭关系,家的意义才得以凸显。过于关注自身的权利,不留心于家庭伦理的养成,只会让家庭关系变得越来越不重要,认为家庭关系是对自我的消磨、自由的束缚。现在许多人不想结婚或者不想生孩子,大多基于此类原因,这种思想使我们今天的话题有了着落。

 

从天性和自然而然的角度上,其实无需问“是否需要”。但为什么今天这一身份成为一个问题,成为一个需要理由的事情?是否需要成为母亲其实与我们对家的想象有关。以前的人,一谈到家,可能想的共享天伦,其乐融融的场景;而现代人对家庭关系的想象,经过了一个解构-塑造的过程。在解构传统家庭关系的过程中,将传统的家庭-父子关系解释为一种非自然的,受文化-意识形态塑造的关系,比如与母亲这一身份相关的“广祭祀”,就被认为将女性当成了生育的工具等。在塑造现代家庭关系的过程中,总是强调个人自由和自然欲望。因此,想象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关系与文化有着重要关系。同样可以问,哪一种文化更符合我们的本性,或者哪一种文化更能切合我们对美好的生命或者生活方式的追求。

 

因此,成为母亲对于女性而言,不仅仅具有私人的意义,而具有公共意义属性。想不想成为母亲,也许跟个人的意愿关系很大,但是成为母亲这件事,本身并不仅仅具有个人意义。天地有生生之德,看见万物初生,我们会油然兴起欣欣之意,见春天万物复苏,我们的内心总会受到触动,这是天地自然的生命对我们的感动。生育也是如此,等待一个新生命的出生,呵护新生命的成长,既是无比幸福的事情,也是自然而然的。天地之大德曰生,这种自然的过程蕴含着一个“应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在呵护一个新生命的过程中,爱从对一个个体扩展向周围的人与世界。养育子女,成长的不仅是孩子,有时候更多的是作为父母的自己。重新置身一种新的伦理关系中,不仅给予了我们重新认识自己的机会,也给予了我们重新认识自己和父母关系的机会。

 

发言人吴丹:“为人母意味着什么?辛苦、成长和幸福。”

 

《礼记·昏义》说:“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向上接续祖先生命,向下繁衍子孙后代,因此,婚姻是庄严神圣的。婚姻是将两个人和两个家庭结成命运共同体,夫妇一体,两个人荣辱与共、相濡以沫,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奋斗,希望彼此变得更好,也想成为彼此终生的依靠。但是,现在很多人并没有慎重地对待婚姻,导致离婚率不断升高。夫妻关系中,最为重要的是相互包容、磨合,彼此成就,当出现问题时应该想着怎样去补救,而不是直接换一个人。因为,换一个人之后,问题还是会存在。

 

从怀胎十月的小心翼翼,到一朝分娩时的疼痛难忍,再到哺育的艰辛,让我深刻体会到父母的不容易,真是“有儿方知父母恩”。现在有些丁克夫妇不想生孩子,原因或是经济压力大,养孩子成本高;或是有些女性事业心强,不想承担对孩子的责任;或是出于对传宗接代观念的排斥,不想成为生孩子的机器。但这之中,需要警惕的是,有的人就是单纯地反传统,认为为什么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要结婚,结婚以后一定就要生孩子,这样的生活太普通无趣了,就想过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人生。但是标新立异、与众不同就是精彩了吗?上天赋予女性生育的神圣使命,不是让女性成为生育的工具,而是让女性有机会让生命的意义升华。

 

成为母亲之后,我会关心照顾人了,我也变得坚强勇敢了,虽然很辛苦,但也很幸福。能感受到孩子纯粹的心灵和单纯的快乐,《康诰》曰:“如保赤子”,永远保持一颗赤子之心。我体会到了父母与孩子一体的含义,以前听丁老师说:“父母与孩子就是一个人,怎么会是两个人呢?”当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觉得我和父母就是三个人,怎么是一个人啊?有了孩子以后,才明白了这句话的意味。只是,父母对孩子的一体感更强烈,而随着年龄增长,孩子对父母的一体感却不是那么强烈了,所以,孟子才说“大孝终生慕父母”。

 

发言人万春晓:“成为母亲的过程,也是自我修身的过程。”

 

“是否需要成为母亲”,也是“是否需要生育”之问。以个人情况看,我们夫妇二人暂未经济独立,生养子女的条件也不足,同时还承受着夫家重男轻女的生育压力,所以对生育是暂缓考虑的。可以想象,其他女性也面对着各种困难,我们是否还能简单地以接续人伦来要求生育呢?生育是成为母亲的常规之路,生育便有了母亲这一身份,但具有此身份且成为起母亲,唯有生育才能实现吗?通过领养,甚至没有子女,视子侄辈为子女,是否可以引出母亲之心、尽母亲之职呢?有母亲这一身份,不必然就能成为合格的母亲。为人母若不能修身,养而不得其正,知养而不知教,将待儿女与牛马何异?成为母亲的过程,也是自我修身的过程。古之妇人妊子,寝食坐立皆正,是以己之正引导与己一体的子女行正。

 

在评议环节,评议人赵玫指出,前面三位发言人提到的一些问题很重要,主持人李婉祯说一个母亲首先要为人女、为人妻,因此,行孝是先行于为人母的。刘益提到天地之大德曰生,成为一个母亲,呵护孩子的成长是最大的德行。吴丹提到父母与孩子是一体的。万春晓一直在思考应该成为一个怎样的母亲。曾老师的文章《夫妇有别》给我许多启发,“不忍人之心”是处理夫妻关系的核心,曾老师说在夫妻关系上说不忍,是不忍其落魄、不忍其受伤害、不忍其相离弃,同时我们也可以说,不忍其自暴自弃、不忍其无恻隐……相应地,在亲子关系上,培植孩子具一颗恻隐之心,用一己之不忍浇筑孩子成长为“不忍人”之人,这也许是一个母亲的首要做的,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实现父母与孩子的一体。

 

康茜认为,三位同学的发言从不同的角度体现了本次切磋班的话题的含义,刘益和吴丹都认为女性成为母亲是很自然的,吴丹从家庭的角度来谈,从夫妻说到女性的母亲身份,对理解本次话题很有帮助,也是非常有效的视角,谈母亲这个问题时父亲是需要在场的。万春晓在发言中提出的两个问题对拓展对这个话题的讨论有帮助,一是对母亲的指认是不是一定需要以生孩子为标准。不论在历史上还是在现代社会,我们都不会把生一个孩子当做母亲身份获得的唯一标准,比如在传统社会中家里的妻子没有生育,但是当妾生下孩子时,妻子是被指认为母亲的,现代生活中有日剧《Mother》这样的电视剧来专门展示了这种情况对女性成长的意义。于是,在社会学中形成了“母职”这样的概念,也就是说用一些母亲的所作所为来定义“母亲”这一身份,但是在实际生活中这一概念却呈现出了某种具有批判意义的一面,用这一概念来说那些体验式的母亲,即母亲的所作所为仅仅被当做一种外在的劳作,这些事情与子女的成长没有人性方面的意义。二是作为母亲又当如何,当我们认为女性需要成为母亲是自然是天性的时候,那么如何做一个好母亲,当下女性要去做一个好母亲时,会遇到怎样的困难,就会成为一个更好的问题,更真切的问题。当女性自然地生下孩子成为母亲之后,陷入种种困难或者对各种问题的不当应对,就会让自己或者他人发出女性需不需要成为母亲的问题。另一方面,当一个女性觉得活着是一件绝望的事情的时候,她很有可能也不会想要生孩子,因为让孩子生活在一个绝望的世界,只会增添绝望,生如不生故不忍生。当唯利是图的生产生活方式裹挟者人类的时候,负生育率就是对它的反抗或者说回应,这与《周南》《召南》用百姓乐得子,想办法多生孩子来彰显王道社会一样,都是天理当然。因此,好妈妈不仅仅是要对着孩子来理解,它要对着整个世界来理解,好妈妈追求的是更好的世界。

 

曾老师在总结点评中指出,本次话题可以结合三个方面的问题来思考。一是自我与身份的关系。若母亲这一身份无法成就女性的价值,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身份可以成就女性的价值吗?母亲这一身份对于女性而言,虽然人人皆可做,有可以做得很差的,也有可以做得很好的。就其好的可能性而言,天下真就没有一种身份比母亲更好的了。对于女性而言,若母亲这一身份可以质疑,还有什么身份不可以质疑的呢?这种说法以父亲之于男性而言,自然是一样的。二是选择与不可选择各自的意义。选择固然有其价值,但不可选择对于成就自我有着更大的价值。若连母亲这种身份都想选择,男女性别也想选择,接下来还想选择什么?选择自己的父母吗?若对于自我而言,所有东西都成为可选择的,完全指望选择来成就自我,那这个自我先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能做出选择?又能指望通过选择成为一个什么东西?而且,我想知道的是,当一个女性选择不做母亲时,在她原本做母亲的这些时间里,可能会选择做什么呢?是选择看更多的肥皂剧还是刷更多的朋友圈呢?当然,这肯定是就一般的大多数而言,并非断言人人如此。父亲之于男人同样成立。三是存在现实社会的压力导致不敢生小孩,让生育变成艰难的事,这自然有其实情。但不反省让这个社会如何让生育变得更自然,却离开社会质疑生育本身。有不愿生孩子的难处是能理解的,但必定要以不生孩子为憾事,而决不能为不生孩子而辩护。有人居然担心成为生育的工具而干脆不生育,那怎么不担心成为吃饭的工具而不吃饭了呢?

 

高老师在总结点评中指出,无论世道如何艰难,作为儒家的学生仍要坚持成就自己,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松懈,个人的努力永远是最重要的。无论时代是好还是坏,我们仍然需要坚强的去成就自身,挺立自己。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理由因为社会如何糟糕、因为时代如何而去选择不成为一个母亲。

 

丁老师在总结点评中指出,首先,哪怕我们面对着跟别人一样的生活问题,曾经读儒家书的经历,至少应该让我们有更多的资源和支持,不能任由生活的消磨和埋没,不能以环境、遭际等等为借口任由自己不自立。其次,觉得本次话题的设立,在学理上颇有不能成立的地方,讨论也有很多遗憾之处。我们在考虑问题时,视野缺少纵深感,如讨论性别、婚姻、生育这些话题时,需要了解这不是最近才兴起的问题,至少在中国,所谓男女平权运动是早于五四即已发生的事情,这样的议题存在了一百多年,现在再谈,会有怎样不同的意味?再如,女权主义在西方思想世界中其实亦仅为一小宗,到中国,其影响力反而被放大,缘故何在?再如刚才海军老师所说一种意味,现代人样样都要诉诸自己的选择,一番选择之后,遂自以为与众不同,这种只知“人选”而不知有“天选”、“天注定”的状况,其实是一种虚骄,他们没有意识到,世上的事情,可以选择的事情远比不可以选择的事情为少,而最重要的是,人之为人,根本不是仅仅成立在那些可以选择的事情上。一番选择了,便自以为迥出人群,却只是背对着道理不肯看,其实离道理到底不远。如说现代婚姻是一种“契约婚姻”,其实儒家婚姻也是一种契约婚姻。论“契约”,除父子、兄弟姐妹关系不是契约,如君臣,如朋友,都是“契约关系”,夫妻关系也从来都是一种“契约”。问题不在于是否为契约,第一是谁在缔约,今天人以为只是两个孤立的人之间缔约,儒家说“合两姓之好”,是两个家庭、家族,两条血脉、两种传统的缔约与结合。第二,是在何种见证下的缔约,今天中国人的缔结婚姻,去种种邪教妖神跟前求见证的自无足论,去政府部门办理,也只得一种世俗的合法性,哪里还会有神圣性之可言?传统中国的婚姻仪式,我们只要看各种戏文中所表现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是在天地,在祖先、高堂的见证下的缔约,然后“夫妻对拜”,也非不给予个人以充分地位。所以,当说今天的婚姻是“契约婚姻”,其实与古人相距并不远,一转身而已。但是,背对道理,愈趋愈远,其实又是最远的距离!犹记得法国作家爱弥儿·佐拉的一句话:“孩子是我们在将来的生活中给自己预定的一个席位。”孩子代表着我们去过一种将来的生活,如果婚姻、生育都成问题,那相当于是在说,未来生活是没有意义的,人的生活是没有明天、没有希望的。这种意思真是令人厌听!“女性是否需要成为母亲”,我只祝愿已经成为母亲的女性快乐幸福,也祝愿有着成为母亲之良愿的女性们得遂所愿。

 

梁老师在总结点评中说,问题的根源来自于对自我的认知出现了偏差,我们如何面对自己的从众心理,如何在压力中找到自己的方向并保持自己的努力,这需要自觉和自控。逃避总是容易的,这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但如何与这种自我丧失抗衡,一步退了就会步步妥协,面对现实生活的无力感其核心仍在于内在自我的不充沛和自我力量的缺失。希望所有人都能勇敢的直面自己的困惑,多加理会学问在自己身上的作用,自觉自省,能够正确看待自己与各种流俗中的言论的距离,不被外在吞噬,努力在尽人事上下工夫。

 

李婉祯后记:这次的讨论因为我自己准备不充分,对问题的思考也不够深入,以至于在讨论当天对一些重要的话题没有能力去引导。其实我选择这个话题,本意是希望最终能从儒家的角度展开讨论,为什么说成为母亲这个角色对女性成就自我而言具有最大的意义。这既想照应当下一些普遍的社会问题,回应一下现在普遍流行的“女性要自由选择当不当母亲”这样的问题,也是想要给我以及像我一样的很多身边的女性,寻找看待这个问题的另外一种视角,以及在儒家这里能否获得安顿。希望通过讨论,能让更多的女性在面对这些困惑的时候,不被各种观念所裹胁,或成为如今各种“独立”观念的受害者,由此能够真正自立起来,正确看待家庭伦理中的夫妇之义。这是我的初衷,也是我未能达到的遗憾之处,希望在未来能够有机会再和诸位师友讨论。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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