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桐】我给爸爸校对书稿的感思

栏目:书评读感
发布时间:2019-03-28 23:28:07
标签:《知宋:写给女儿的大宋历史》

【吴桐】我给爸爸校对书稿的感思

作者:吴桐

来源:“我们都爱宋朝”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零年岁次己亥二月廿一日癸亥

          耶稣2019年3月27日

 

吴钩注:这篇小文,是我女儿吴桐同学给我新书《知宋:写给女儿的大宋历史》写的小序,收入小书“女儿序”。

 

 

 

每年寒暑假之前,我都不得不在双亲的“威逼利诱”下制定假期计划。上学期末,我便“被迫”订了一个寒假里必须完成的“小目标”,比方说,校对完我爸的一本新书稿。

 

我爸是一名勤勤恳恳研究宋史多年的“老司机”,我非常担心他会洋洋洒洒写下几十篇冗长的文章,大谈宋代制度、宋朝文化的优越性,给我的校对工作增加无比的负担(毕竟他的前两本书《宋:现代的拂晓时辰》《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确实不薄),还好,这次他并没有写枯燥的长篇大论,而是讲了一个又一个有趣的宋朝故事。

 

尽管我爸一直埋头苦干钻研宋朝,但我对宋朝的观感一直被教科书塑造着:“弱宋”、“积贫积弱”、“窝囊”……,这就是宋朝历史留给我的第一印象。现在我爸的这本书稿,刷新了我对宋朝的看法。我就读的学校曾有一段时间围绕着“Stereotype”(刻板印象)和“Prejudice”(成见偏见)为学习主题,看完我爸的书稿后,我突然觉得,自己确实陷入了无知而导致的Stereotype/Prejudice当中。

 

现在,在我的眼里,赵匡胤从狡诈专权的武夫变成一个尊重礼制的一国之君;澶渊之盟从屈辱的条约变成堪称一绝的和平协议;皇亲国戚从横行霸道变为被完善的条贯“禁锢”;小苏从苏轼身旁的绿叶变成敢于直言极谏的红花;“骂皇帝”从必死无疑变成“不加罪于言事者”;圣旨从全凭皇帝一人主张到可以被封还词头……事实上,我所看到的宋朝文明只是冰山一角,甚至可以说是只简单地流于表面。

 

宋代的政治文明与风气让我总是在阅读中惊叹,并总是抑制不住地想将它们与现代制度进行联系与比较。我常想,宋人所一直提倡的“虚君实相”理想状态,与英国的君主立宪制是不是有几分相似;有时我也好奇为什么其中一些优秀的制度无法在近现代继续施行。这些想法,我从前是从没有过的,或许是以前对华夏文明并无多少了解与理解的缘故。

 

我就读的学校,推行的是双语教学,西方文化也受到高度推崇,但我爸好像颇为不满,他倒不是排斥西方文明,而是觉得,我们少年人在学习西方文明的同时,也应该深入了解自己的文明传统。我曾经与他争辩过,但最后总是因为我对中西方两边的理解都比较肤浅而愤愤不平地输了。

 

因此,我常花大量时间跟我爸聊天,讨论中西文化,也确实被科普了不少知识,比如“推鞫”、“录问”、“翻异别勘”、“断由”、“封案”这些流行于宋代的词,都是我以前未曾听说过的。这些词都与法律有关,从中能大致感受到宋代刑法发展之先进。

 

 

 

想起小时候,常和我爸一起看电视连续剧《大宋提刑官》,剧中宋慈发现了很多冤假错案,并一一为其翻案。那时候我只觉得宋慈这个人很了不起,就像大名鼎鼎的“包青天”。看了我爸书稿中的《一起劫杀案的余波》、《一次司法大辩论》,才知道不仅宋慈本人了不起,宋代的司法制度与司法文化也很了不起,比如“翻异别勘”制度的设置,比如法官对法律适用疑问的锱铢必较。

 

读我爸这本书稿,我个人最感兴趣的东西,还是党争这方面的内容,也许是因为以前读明史时反复看到如东林党、阉党、浙党的故事,总是因为情节的跌宕起伏而紧张得无法释怀,以至于看到宋朝党争的故事时,我的心情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扼腕。不管是对新党与旧党反反复复的弹劾,还是对新党胜利后的“余震”(例如“乌台诗案”),我总是有一种为宋王朝的政治文明感到担心和惋惜的感受。

 

当我看到宋朝大臣就算在廷上辩论激烈仿佛不共戴天但却丝毫不损私人关系时,则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欣慰之情。但是,相较之下,新旧党争却仿佛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战斗,尤其是看“元祐党人碑”时,整个人无比愤慨,对章惇、蔡京等人特别气愤,只想给他们送上一个糟糕的“私谥”。

 

不过,也是在这时,我才开始醒悟,原来做皇帝真是难!虽说宋朝士大夫总努力往“虚君实相”的理想状态靠近,但宋朝恶化的朋党政争,也有他们的一份“贡献”。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作为一名读者,看着党争发生时,确实想要去指手画脚一番。然而,倘若我是宋朝的皇帝,在当时的条件下,光是该拜谁为相我都无从下手,更别说怎么处理政务了。

 

校对书稿的时候,我便经常因为这类联想而“走了神”,紧接着一整天都陷入对王安石为扶李定上马而不择手段的愤怒、对“司马牛”固执地全盘废除新法的无奈、到底该如何做皇帝的苦恼之中,十分影响校对的效率。

 

其实我爸这本书稿选择的故事,我觉得还是挺符合我这个高中生的阅读口味的,比如说,书稿中谈宋英宗该如何称呼他的生父,作为一个“标题党”,我的“八卦”之魂顿时熊熊燃烧起来。虽说我无比支持“皇伯”这个称呼,但出于人之常情,在角色代入成宋英宗时,又难免会感到点委屈,心想还是叫“亲”这个模糊的说法为好。尽管故事的结局确实如此,但我既为“皇伯派”的“滑铁卢”而可惜,又为他们死揪着不放而担心他们会伤害一个皇帝的情感。

 

 

 

确实得承认,我的许多看法都带着一点这个年纪特有的幼稚,但在阅读时,我依旧全身心将感情投入到那些宋朝故事当中,我想这应该是书稿十分有吸引力和能够唤起同理心(Empathy)的体现吧。

 

最后让我感慨颇深的,还是我与我爸的书一起成长的过程。他十年前写《隐权力》时,我还是一个读童话书的小学生,随着时间的沉淀,我爸的书也越写越厚,而我,也慢慢从看简单的连环画到阅读完《上下五千年》,并且在我爸的鼓励下看了一部分《剑桥中国史》;从囫囵吞枣到开始有自己的小见解;从兴趣宽泛的随便翻翻到仔细了解某一方面的史料……

 

2015年,读完我爸《宋:现代的拂晓时辰》,我曾想过,以后读大学时就选择翻译系,这样可以将我爸出的几本书翻译成外文,开拓一下外国市场,也可以让那些沐浴在西方文化光辉下的人们感受一下宋代中国文化的魅力。

 

最后,我想我应当感谢我爸,能够给我这样一个有意思的阅读经历。虽说这次帮他校对文字特别烦琐,我也因为自己知识储备的不充足,将书稿中几处原本正确的地方改错了,被我爸“笑话”,让我有点难为情,但我也确实发现了不少书稿中写错了的字词,让我爸刮目相看。

 

总而言之,帮我爸校对书稿这个小目标,I made it。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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