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书】港台新儒家哲学理论的反思与前瞻

栏目:《原道》第32辑
发布时间:2018-03-30 23: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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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书

作者简介:李明书,男,台湾大学哲学博士。曾任华中科技大学哲学学院讲师,现任浙江大学哲学学院特聘研究员,兼职《鹅湖月刊》常务编委。著有《论心之所向──〈论语〉与〈杂阿含经〉比较研究》等。

港台新儒家哲学理论的反思与前瞻

作者:李明书(台湾大学哲学系博士)

来源:《原道》第32辑,陈明、朱汉民主编,湖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出版

时间:孔子二五六九年岁次戊戌二月十四日辛酉

          耶稣2018年3月30日

 

港台新儒家当今的学术立场,以牟宗三为主,以儒家为本位,建立自超越的天道,下贯为人性的系统,为人人皆可成圣找到普遍的依据,并进一步藉此批判缺乏实践意义的西方哲学、无法建立直贯创生的道德普遍性之道家与佛教,将中国文化与哲学的高度发展,归宗于儒家思想。以致有学者认为,港台新儒家乃是以心性论为中心,而否定所有非心性论中心之立场。港台后起的儒家学者,大致依循如此的脉络,试图将儒家的理论发展完备,例如蔡仁厚致力于解释牟宗三的原意;杨祖汉、袁保新、林安梧等则反思牟宗三的不足之处而为其补充,或者在牟宗三的理论基础上,提出新的中国哲学解释架构,其中袁保新与林安梧亦曾被冠以后新儒家的称号;亦有延续牟宗三未及涉猎的领域而着手研究,例如杨祖汉的学生蔡家和即主要从事于清代哲学的研究。

 

时至今日,在学术发展又比以往更为开放的环境之下,非港台新儒家的学者,亦有反思其学术立场的声浪。其中最为全面地批判港台新儒家(由以牟宗三为主)的学者,当以台湾大学哲学系的杜保瑞教授最为凸出,其以本体论、宇宙论、境界论与功(工)夫论等四个哲学基本问题(亦称为“四方架构”),做为中国实践哲学的解释架构与研究方法,反思牟宗三、唐君毅、冯友兰、劳思光、方东美等人,尤其认为牟宗三对于中国哲学的研究,相当不精确,以至于产生严重的错误,故对其著作几乎采取逐章逐句地检讨,希望以中国哲学基本问题研究法,取代前人的研究成果,做为最适合研究中国哲学的方法。

 

姑且不论港台新儒家所曾参与的政治与社会活动,就学术立场而言,最能支撑起新儒家在学术、社会上皆具有相当份量的理由,实在于牟宗三将哲学理论建构完备,并且在理论的基础上标示出鲜明的学术立场,亦即标举儒家,或以心性论为中心。如果牟宗三并未建构出坚实的理论,则无其后人可据以延伸、弘扬,也不能成为明显的标靶而为人所批判。就此而论,在既有的基础之上,如果要从哲学反思与批判的角度切入,研究出更进一步或更深入的成果,为儒家哲学的研究提出走得通且走得久的道路,必须挖掘出更为根本且涉及更广的道理,进而打开与其它哲学领域和学科之间的对话,才能在学术分工逐渐细致与开放的环境下,各擅胜场,甚至一较高下。因此,以下将从港台新儒家与杜保瑞的理论要点入手,分别反思其意见,再提出可以将儒家哲学研究往前推进的观点。

 

首先,就牟宗三的理论而言,不论认定牟宗三是以心性论为中心,或是标举儒家的过程,是否带有不平实地对待其它领域的态度,应该去理解的是牟宗三如此研究的动机,以及其强势诠释的力量与效果。牟宗三的目的在于标举儒家是显而易见的,而其动机实是为捍卫自身的文化,而导致如此的诠释与立场,当立场如此鲜明之时,如果没有能力做出令人信服的成果,最终仍只留于情感、散论式的发言。然而,就其成果与研究牟宗三的资料来看,恐怕正是在于其哲学诠释具有一定的道理,才能引发正反两方的讨论。如果要从赞成或反对牟宗三的理论以求在儒家的研究上有所突破,其实应该去发现儒家更为核心的关怀,并且在当今之世仍派得上用场的观点,才能跳脱出既定的理论环圈。

 

其次,正由于儒家有其既有的关怀,牟宗三乃至于港台新儒家皆以承继儒家道统自居,因此,当杜保瑞等人提出一套新的理论或解释架构,希望能推翻牟宗三的主张,或者要证成牟宗三的理论有错,凡此种种其实都可能流于泛理论化而不自知。以杜保瑞的中国哲学基本问题研究法而言,其所提出的每个哲学基本问题都足以形成一套理论,然而,当许多哲学家或著作并未明确地提出这样理论时,却说成这些哲学家或著作就是在讨论这些基本问题,反而将经典的论述看得曲折,甚或强势地将经典的诠释导向其所认定的哲学基本问题。不论如此作法是否有效地批判了牟宗三的理论,是否准确地诠释经典,都还需要再三检视才能确认,更多时候是将经典既有的哲学问题,再次导向了杜保瑞设定的框架。

 

从这两方面进行反思,不仅要能够往新儒家与非新儒家之前迈进,更要将儒家经典发挥出当前的价值,或许“生命哲学”是一个可以切入的课题。生命哲学的探究不仅是儒家经典的基础,而且可以涵盖先前的理论所探讨之范围,又可回应当前众多学科的成果。先以心性论而言,不论对于儒家的诠释,采取心性论中心,或纳入情、气、欲等概念,难以否认的是这些概念尽皆不出生命所能涵盖的范围,然而,心性至多只能说明生命的本质,却难以说明生命的全部只是心性。采取各种哲学基本问题的作法也是如此,如果儒家的根本在于探讨生命的构成、本质、作用、价值等,何须另立看似更为不相关的基本问题来加以解释儒家的意义。抛开各种理论的包袱,就着经典的脉络或生命的问题而讨论,提出解决的方法,能够涉及的议题与涵盖的范围将更为广泛。回头来检视“生命”这一概念的意义,是否亦为另立的概念,而不能适用于经典的讨论。答案应是否定的。举凡儒家经典,何者不是关联于生命而发言?如果儒家经典皆是关联于生命而发言,则生命哲学就可以做为更基本,或涵盖更广泛的哲学问题。在生命哲学、生命科学、生命伦理学等生命相关学科兴起的当今之世,运用这样的概念,不仅符合经典的论述,并且易于衔接上当今各种学科的探究,才能打开对话的空间。

 

如果确立了儒家的根本关怀在于生命,往后的研究工作所要探究的,就不仅止于认为牟宗三与杜保瑞是否准确诠释了儒家,而是儒家对于生命提出什么观点;而牟宗三与杜保瑞依据于儒家经典,又为儒家经典诠释出什么深意。如果能够深入地挖掘出儒家的意义,儒家的价值就能够在研究成果做出来的同时,也一并彰显出来。举例而言,佛教以色、受、想、行、识等五蕴做为生命的构成要素,当代生命科学也自有其理论;如果儒家在解释生命的构成上要能胜出,就不仅止于将佛教、生命科学看做是一套不同立场或学科背景的观点而已,而是应该从儒家的经典中,挖掘出既有别于其它领域,却又更为合理的看法,才能够从儒家的视角中,发展出独特且高超的见解。


责任编辑: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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