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缠足的陋俗是怎么形成的?跟理学家毫无关系

栏目:钩沉考据
发布时间:2018-01-29 17:5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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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

作者简介:吴钩,男,西历一九七五年生,广东汕尾人。著有《隐权力:中国历史弈局的幕后推力》《隐权力2:中国传统社会的运行游戏》《重新发现宋朝》《中国的自由传统》《宋:现代的拂晓时辰》《原来你是这样的大侠:一部严肃的金庸社会史》《原来你是这样的宋朝》《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知宋:写给女儿的大宋历史》《宋仁宗:共治时代》等。


缠足的陋俗是怎么形成的?跟理学家毫无关系

作者:吴钩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

           原载于 “我们都爱宋朝”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六八年岁次丁酉腊月十三日辛酉

           耶稣2018年1月29日

 

作者按:今日看到留言:吴钩老师可否写一期有关缠足的内容?都说缠足兴于宋,与理学相关,对这个问题不是很了解。好吧,下面就来谈谈古代女性缠足的问题。

 

  

 

相信许多人都会认为,缠足始于宋代,并被宋朝理学家推波助澜,从缠足风俗可以想见宋朝妇女深受礼教压迫,云云。

 

但实际上,缠足并非始于宋代。五代南唐的宫廷内,已经有缠足的女性,据元代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南唐)李后主宫嫔窅娘,纤丽善舞。后主作金莲,高六尽,饰以宝物、细带、缨络,莲中作品色瑞莲。令窅娘以帛绕脚,令纤小,屈上作新月状,素袜舞云中,回旋,有凌云之态。……由是人皆效之,以纤弓为妙。”所以也有网友将那个“窅娘”说成是“女子缠足陋习的开山鼻祖”、“史上第一个缠足的女子”。

 

但这个说法也不对。因为唐朝时已出现了缠足的风气,有诗为证:温庭筠《锦鞋赋》:“耀粲织女之束足”;杜牧诗:“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描述的都是女性纤纤小足。

 

  

 

(北宋王居正《纺车图》上的劳动妇女,显然没有缠足)

 

不过,从唐至宋,缠足只是流行于上层贵妇和妓女群体的风尚,社会绝大多数的女性是不缠足的,比如我们从北宋王居正《纺车图》看到的劳动妇女,显然就没有缠足。元人陶宗仪也说,缠足,“(北宋)熙宁、元丰以前犹为者少;近年则人人相效,以不为者为耻也”(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南宋、元朝以降,缠足之风才逐渐兴盛起来。

 

缠足的兴起,也跟宋代理学家毫无关系。我们在宋朝的理学著作中找不出任何支持女子缠足的言论。恰恰相反,我们可以看到一部分理学家是明确反对缠足的。元代笔记《湛渊静语》说:“宋程伊川家妇女俱不裹足,不贯耳。后唐刘后不及履,跣而出。是可知宋与五代贵族妇女之不尽缠足也。”程伊川即北宋大理学家程颐。程氏家族直至元代,都坚持不缠足。

 

南宋的车若水在他的《脚气集》中也说,“妇人缠足不知始于何时,小儿未四五岁,无罪无辜,而使之受无限之痛苦。缠得小来,不知何用?”这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对缠足陋习的控诉。提出控诉的车若水,可是南宋大理学家朱熹的再传弟子。

 

大体来说,宋代的缠足风气,只是出于上层社会病态审美的产物,跟西欧的束腰、今日的隆胸时尚差不多。而且,这个时候的缠足,只是将女性足部缠得纤直一些,叫做“快上马”,并不是明清时代那种变态的“三寸金莲”。

 

到元代时,缠足开始出现性别压迫的意味,如元人伊世珍的《琅环记》称:“吾闻圣人立女而使之不轻举也,是以裹其足,故所居不过闺阁之内,欲出则有帏车之载,是以无事于足也。”

 

明清时期又形成非常变态的“三寸金莲”审美,清代好几个放浪的文人都著文大谈“三寸金莲”之美,如方绚著《香莲品藻》,袁枚著《缠足谈》,李渔在《笠翁偶集》上说,女子的小脚,“瘦欲无形,越看越生怜惜,此用之在日者也;柔若无骨,愈亲愈耐抚摸,此用之在夜者也。”

 

其实康熙三年,清廷曾经下诏禁止女性缠足:“元年以后所生之女,禁止裹足。……若有违法裹足者,其父有官者,交吏兵二部议处。兵民交付刑部,责四十板,流徙;其家长不行稽察,枷一个月,责四十板。”(徐珂《清稗类钞》)然而,由于民间畸形的审美观念、女性伦理观念已经僵化、固化,加之一部分汉族士大夫将女性缠足当成反抗满洲习俗的汉俗标志,“谓大足为旗装,小足为汉装”,暗中抵制禁令。因此,到了康熙七年,缠足禁令便解除了。流风所及,一些满族女子也裹起了小脚。

 

到了清末,在山西大同,每年农历六月初六日还会举行所谓的“晾脚会”:“是日,妇女盛装坐于门首,伸足于前,任人评议。足小者每得上誉,观客鱼贯前进,不得回顾也。”(姚灵犀《采菲录》)

 

   

 

(清代桃花坞木版年画《十美踢球图》。图中女性都裹了小脚)

 

但,尽管清代缠足之风最盛,还是有很多地方的很多女性并不裹脚。据清末民初徐珂的《清稗类钞》,四川雅州一带,“民尚美丽,建南一带,民尚俭朴。南方女子,天足为多,其富厚之家,则多缠足”;江苏的乡村,“妇女皆天足,从事田亩,杂男子力作,樵渔蚕牧,拏舟担物,凡男子所有事,皆优为之”;广东大埔一邑,妇女“向不缠足,身体硕健,而运动自由,且无施脂粉及插花朵者。而又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奉俭约,绝无怠惰骄奢之性,于勤俭二字,当之无愧”。

 

徐珂还写过《天足考略》一文,据他考证,江西的龙南、定南、虔南三县,“巾帼尚武,诚特色哉”;吉安、赣、雩都、信丰等地,“富贵家妇女亦力田”,“故赣省多天足”;福建各县也是“多天足,有首戴金翠而跣足行市者”;湖北襄阳,“农家皆天足,多从其夫耕田”。

 

邱炜菱《菽园赘谈》也说:“蜀江古号佳丽地,故多瑰姿殊色。独至裙下双钩,恒不措意,居恒辄跣其足,无膝衣,无行缠,行广市中。”刘銮《五石瓠》亦载:“四川妇人多殊色,稼妆而跣其胫,无膝衣,无行缠,无跣,如霜素足,曾见于大市中,不以为异。”

 

可见在传统社会,不缠足的女性并不少见。一般来说,官宦、富贵之家的小姐、夫人、姨太太,通常会缠足;而乡村女性、劳动妇女,则多无裹脚的习惯。习武的江湖儿女,更是不可能缠足了。因此,金庸武侠世界中出现那么多不裹小脚的侠女,又有什么好奇怪?如江西一带,“巾帼尚武”,甚至“有与械斗之役者”(姚灵犀《采菲录》),当然不缠足。

 

责任编辑: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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