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盛洪先生关于国企深改意见专访的简评
作者:何明夷
来源:作者授权 首发
时间:孔子二五六六年岁次乙未八月初三日甲午
耶稣2015年9月15日
9月13日,国企深改意见正式公布后,搜狐财经刊出了对盛洪先生的专访。我一向尊崇盛洪先生的学问,但对其此番评论不太苟同,加上我前此一天也正好草就了一篇快评,对国企深改意见更多表达了肯定和期待,因此不惴浅陋,并冒着被误指“自干五”的危险,再次草就一个评论之评。
盛老师专访其实就是反复批判垄断和利益集团,或许他期待的深改就是打破一切垄断。这个或许在原理上和道义上没错,但从“经济”角度,可能太过简单了。并且,更关键的是,他对垄断和利益集团的批判,都是很早期的事实,其实这些年的市场规则的深化,一般国企早没有那种便利了,于是我可以先辨析他打的过重的板子。然后再简单议及其他。
一、盛老师的几项过度批判
1,关于国企的融资问题。确实,很早前国企的融资便利(无论间接融资还是直接融资)远远超过非国企;但随着资本市场发展,现在差别已经很小。在贷款和发债方面,好的非国企,也能享受AAA评级和相应低利率;而不好的国企,甚至某些地方政府债,其利率都高于知名的民企;这里面起作用的已经是信用分析而非所有制性质(当然,特大央企,目前仍然是融资利率最低的,但其中更多是他本身足够强大,甚至大而不能倒的原因),在股权融资的制度公平性而言,现在国企和非国企差别也很小。
2,关于地租,国企目前占有的自有地产确实很多,因此也就节省了日常经营的地租成本;并且,很早期的国企拿地确实便宜(甚至无偿划拨),但这已经是既成事实,房地产权都已经是国有资产的一部分了(有些已按照公允价值估值,体现在国有资产增值上了;有些还是按照成本估值,但只要资产清单明确,未来的估值增值也是能说清楚的)。而现在早已普遍是公开拍地了,地方政府和国企的利益并不一致,国企拿地没有优惠了(除非是能找到公共用地的合理名目,这个很难)。
3、还有自然资源(如采矿权)等,也是类似,基本放开了。其实,对于矿产类资源,现在不是说国企拿的太多,而真正严重的是国企“溢出”给有关系的私企太多,就是我之前的评论里讲的各种贪腐和浪费的现象,这个确实期待现在的深改办法能落到实处并且治理好。
4、唯一就是一些自然垄断性产业(电网、通信等等)的牌照,现在还确实没有进一步放开。这个深改意见中有所涉及,但不够具体,期待能真正有所突破。
当然,这些都是基于观察而言,我看盛老师也是讲他的观察,大家未必都全面,可能都是盲人摸象。
二、分拆与合并的问题
具有一定自然垄断特征的行业,是分拆好还是合并好,其实并无定论;就是发达市场经济体的产业巨头,也经常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石油、航空、电信、金融等等),其背后的经济周期规律驱动是比较明显的。垄断国企的分拆与合并,决策合理性也许不太够,但真不应该直接下定论说,国企还是应该拆小。
三、国企利润分享问题
其实,自从国有资本经营预算制度执行后,就不能诟病国企不上交利润了,当然现在交的不太多(25%、15%、10%、5%、免,共五档),深改意见已经明确提高到30%。其实,30%的比例不低,因为中国上市公司给股东分红的比例也远不到30%呢。另外,加上日益明确的国有资本划归社保基金,国资的全民分享问题已经是比较深入了;我们也期待能够越来越深入,最终使得国资的权益几乎真正能被全民所享用。
四、国企背后的利益集团
所谓国企的利益集团,无非两类,一类是相对封闭和具有一定顶班现象的中下层主管及职工群体,二是最高层及其背后的家族式/团体式的实际控制人,当然更多人关注的是后一个。这个问题确实神秘,如果真如传言般存在,估计也只能“存量默认/赎买+增量剥离”,一下子全部切割估计很不现实,麻烦也会比较多。
【附录】
盛洪:这次“国企改革”没有触动既得利益
来源:搜狐财经
作者:盛洪
采访:马克
时间:2015年9月13日
多事之秋,新一轮国企改革的靴子终于落地。国营企业,这个占GDP半壁江山,拥有数千万职工的企业群体面临新一轮的调整。
北京天则经济研究所所长,山东大学教授,著名经济学家盛洪从2010年起就不断呼吁要进行第二次国企改革,一直呼吁国企打破垄断,上缴利润,解决内部人控制的顽疾。近日,搜狐财经专访盛洪,请他谈了一下自己对本轮国企改革的看法。
改革真正应该破除国企垄断
搜狐财经:第二次国企改革正式快落地了,您从2010年一直在呼吁启动第二次国企改革,这一次落地您心里有什么感受?
盛洪:第一次国企改革是放权让利,原来国企被管得很死,放权让利能激发国企管理层积极性和员工积极性。现在则是放权让利走过头了,很多年没有让国企交利润,不交利润的部分让国企有自主权决定分配,而且还额外增加了很多对国企的优惠制度和政策,包括垄断权、免费使用国有土地、低利息的贷款、很低的自然资源租金等等。我讲第二次国企改革是针对这些问题的改革,像这次的“国企改革”内容我不太认同。
搜狐财经:为什么不太认同?
盛洪:改革是解决问题的,这次的改革基本没有针对我说的问题,比如说国企垄断权问题、国企免费和低价使用国有资源的问题、不上交利润的问题、国企内部没有限制分配的问题,这些问题才是问题。在我看来更严重的是,国企的存在就是问题。国企使得政府不能公正的对待国企和非国企,破坏了政府的公正性;国企管理层和行政官员是互换身份,政府行政官员天生就跟国企高管是一群人,国企的存在让我们很难去期待政府公平对待国企和非国企,违反政府之所以存在的基本原则,政府是要公正。我们给国企这么多优惠政策和垄断权,民营企业怎么和他们竞争,他们在市场中不是公平竞争者,会破坏市场经济基本制度。现在因为垄断国企存在,占有全国资源的很大一部分,这么大的资源造成的损失一年得数万亿。我国经济增长减速,很大程度上因为垄断国企存在和保护垄断的结果,这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不改一天损失上百亿。如果不想解决这个问题,那改革是干嘛?
改革没有触动既得利益:有垄断权傻子也能赚钱
搜狐财经:这次改革有没有触及到国企高管的既得利益?
盛洪:没有触及到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这是核心。我研究这么长时间,我听两句话就知道他们想干嘛,这就是既得利益集团干的事情,讲“改革”欺骗舆论,我们的传媒不要对这个事那么激动,因为那不是改革,它就是再一次欺骗舆论,这么多年经历了很多次,说“改革”激动半天也不知道干嘛,所以我们干嘛那么激动呢?
搜狐财经:国企除了垄断之外还有内部治理的问题,您也提到过内部人控制奖金发放,这次改革文件里面似乎也提到把国企进行分类管理,任命制和选聘相结合,这样做能不能触动国企高管既得利益。
盛洪:也不能。比如说分类管理,有一类是商业性的,有一类是公益性的。先谈商业性的。我要根据你的绩效对你进行考核,但是他的绩效怎么评价?他的绩效不是真实的。你的利润哪里来?因为你垄断了,因为你不交地租,因为你的贷款利率是低的,你拿到石油开采权以每吨30元获得,人家可能每吨400元获得,完全不是同等的,我怎么衡量你的真实绩效?
再比如金融,银行有这么多利润,你要知道它的利润怎么来的。由中央银行规定的存贷款利率差,多少年没有变,最近两年稍微有一点调整,基本上还是要顾及利益集团的利益,十几年是3%的利差,利差相当于垄断价格,又是管制价格,政府规定了你有3%的利差,一般的国家是1.5%到2%,市场经济国家是竞争决定的利差。而这3%是行政部门规定的,这不都是假的吗,你怎么去衡量这些人真正的努力,放一个傻子有垄断权不照样赚钱吗?
而且像中石油、中石化这些企业冗员很严重,他们工资又很高,效率很低,怎么去衡量?人造的市场环境,人造的绩效,你说我们怎么去给他奖励?光地租国有企业全算下来一年至少1万亿以上,现在国企业就1万多亿利润,利润基本上就是地租,他们有什么贡献?任何一个民营企业不交地租,利润就多出好大一块,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在支付足额成本之前这些所谓绩效评价都是假的。
淡马锡模式毫无必要:国有资本应还给人民
搜狐财经:这次文件在国资管理方面,引进了淡马锡模式,把管理资产变成管理资本,成立国资运营中心,国资委说不管事情了,就管资本。
盛洪:只管资本不管资产,是值得怀疑的。国企动不动,能不能卖股权,能不能退出,这些都是问题。
搜狐财经:您对淡马锡模式有没有了解?
盛洪:淡马锡模式是多余的,只不过中国这些人要保留国有企业,才老提淡马锡。淡马锡模式有什么必要?你为什么要让国有资本赚钱给民众,没有必要,国家退出去让民营企业经营就完了。
搜狐财经:对新加坡淡马锡模式的核心在,与现在比较有什么样的区别呢?
盛洪:淡马锡是所谓国家资本,但不是国有企业,是私法企业,是按照私营企业去运营的,但是资本是国有的。我们的问题是,干嘛要这些国有的资本,没有必要。国有资本可以还给新加坡人民,因为国家或者政府的基本原则是获得收入就靠税收,现在为什么要搞出这个东西来,这个东西没有值得深入讨论的价值。
央企合并是灾难 肢解更利于中央管理
搜狐财经:您以前提出来把国企肢解掉,把中石油、中石化拆借成许多小公司,但是现在其实南北车合并以后,央企正迎来兼并重组潮,会产生什么后果呢?
盛洪:兼并重组后肯定垄断势力更大,对社会、消费者和民营企业都没有好处。逻辑很简单,垄断势力大了无可奈何于它,更没有办法制约它。央企合并以后,中央政府如果想管难度就更高了,因为更容易和你对抗了,像中石油、中石化,发改委、能源局都管不住,他们是庞然大物,你不能否认。如果你把三桶油合成一桶油,那你就更完了,对中央政府来说,你面对的是竞争者还是垄断者?比如李克强面对中国唯一的一家垄断的石油企业,你的谈判地位和面对三家、五家石油企业就是不一样。
我们原来举过例子,只有中国电信一家的时候,中央政府跟它谈判代价特别高,后来有联通进入以后立刻就变过来。如果中央政府真是想改革,就不应该合并,恰恰是肢解,比如说现在有中石油、中石化本身可以拆分成几个公司,而不是合成一个公司,只是合并了显得总规模很大。对于中央政府来讲,它要真想去管住这些国有企业,也是肢解了更好。就像汉初贾谊说的,叫“众建诸侯而少其力”。汉初有很多诸侯太大,中央政府是管不了,你把诸侯分封更多一些,汉武帝的“推恩令”是说,如果一个诸侯三个儿子,诸侯死了三个儿子都封王,每个人分三分之一的国土,这样几代下去每个诸侯就变得特别小,对于中央政府是有好处的。对于垄断国企也是一样的,如果以为合并起来更好管,是非常愚蠢的一种想法。
利用体制内力量打破垄断
搜狐财经:这次文件出台后,我们回顾一下中石油、中石化、电信、联通这些企业的历史,他们以前并不存在的,联通和电信以前从工信部拆分出来的,当年朱镕基把部委拆借成电信、联通两家企业,当时互相竞争,我们是不是沿着这种方向改革下去?
盛洪:原来中国电信是邮电部的,其他部委,什么电子部、铁道部,看到这有油水,他们要求进入到电信业,联通就是由好几个部联合组成的。利用体制内的一些力量来打破垄断,我们认为这个方向对的,即使不是民营企业来进入。比如对石油的改革,我们提出来首先不是民营企业进入的问题,是别的国有企业进入,比如说中国化工、中信、华能等等这就好几家,他们也有动力进。我们应该支持体制内国有企业,只要它不是垄断,要进入这个领域就要支持。它的目的是为了自己赚钱,这是有改革的力量和改革的动力,就跟当初联通进入是一样的。
搜狐财经:有一个问题我们很不能理解,自从90年代末电信、联通、中石油、中石化央企成立之后,为什么到本世纪初前10年似乎国企的市场化改革嘎然而止慢慢消亡,阻力到底来自何方呢?
盛洪:因为利益集团弄明白了。刚开始大家都不明白市场经济,后来国企和行政部门的官员他们也明白了,如果把竞争者赶出去可能获得更大利益。此外还有一个背景,原来在90年代的时候,当时国企普遍陷入困境,有一个所谓国企解困和脱困的问题,朱镕基时代还做过解决三角债问题等等。在2000年左右,那会儿的资源价格比较低,包括石油价格、煤炭价格、土地价格都比较低,这些资源型国企当时也是很困难。这时候从国企管理层来看他们明白垄断有好处,朱镕基觉得是脱困的好主意。尤其在最开始大家都没太意识到,像三桶油的垄断确立在1999年,那个时候搞了合并,那个时候石油价格比较低,所以搞垄断。当时的理由是要脱困,所以政治上没有遭到很多人的反对,当时历史背景是那样。但是大家都忽略了,没觉得搞三桶油怎么样,后来发现三桶油可了不得。油价逐渐上涨使他们更知道自己的利益,他们就捍卫自己的垄断权,就是这么一个过程。
责任编辑:葛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