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爱晒孩子照片的多是自由派，而非儒家？

作者：白彤东

来源：《南方都市报》2015年8月8日“个论”A15版

时间：孔子二五六六年岁次乙未年六月廿四日丙辰

           耶稣2015年8月8日

某些朋友称我为自由派儒家（褒义、贬义都有），我的微信朋友圈里面，既有不怎么同情儒家的自由派，也有很多儒者。我的一个印象，在朋友圈里隔三差五、甚至是从早到晚晒孩子的，多是妈妈。爸爸喜欢晒孩子的，政治立场都是鲜明的自由派、并且都不很同情儒家。而我的儒家朋友却少有晒孩子的。表面上看，这有点滑稽。自由派号称注重隐私，儒家号称注重家庭。但我的朋友圈中的儒家很少提家人，自由派却把自己的家人的照片放到其实并不很隐私的朋友圈。这是为什么呢？

一个明显的回答，是我的观察只是样本很小的情况下的偶然。但我在自己的朋友圈里贴了这个问题之后，颇有朋友说，是这么回事儿。那么我们假定白彤东猜想是真的，来推测一下背后的原因。

为什么号称注重家庭的儒家不怎么贴自己家人的照片？其实仔细想想，也还是有我的儒家朋友贴孩子的照片，只是好像没有自由派这么“猖獗”。儒家较少晒孩子照片的一个可能原因是这样：虽然儒家强调父子双向的关爱（父慈子孝），而不是新文化以降所污名的那样通过只讲单向的孝来强化对皇帝的忠，来做专制的走狗，但是孝比慈更不符合人的动物性，因此强调人要异于禽兽的儒家对孝的强调，要远超过慈。但是，好像我的儒家朋友贴自己父母的也不多。

我的一位（躺枪的）自由派朋友给的答案，是“儒家大男子主义者居多，家务多由妻子做，男的不怎么带娃，所以晒娃的机会也少”。当代儒者里面，强调女主内，男人家务什么都不管的，大概还有，但恐怕比社会上的比例高不了多少。想来也容易理解。传统中国社会，挣钱的是男人。但是现在多是夫妻都工作，并且尤其是做大学老师的儒家，恐怕老婆经常比自己挣得还多。这种情况下要求老婆乖乖地做所有家务，还是需要很大的气魄的。

那爱晒孩子的自由派呢？我得到的答案有：自由派都是关注饥渴症，是饥渴而缺乏深度的现代病患者；人是缺什么晒什么；小清新自由主义者很少懂得情感的节制；喜欢晒孩子的，还有贩夫走卒，所以这表明自由派与贩夫走卒分享了更多的共同的人性结构和价值观。这里影射的小清新自由派、饥渴症患者、缺家庭观念的有没有呢？应该是有，这相当于不管家务的儒家大男子主义者的映射（是不是一一映射，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这些看似有偏见的原因里面，也许隐藏着一个更不带攻击性的解释，适用于非小清新的自由派和不“大男子主义”的儒家。既出于对家庭的重视，又出于对工业化、平等化社会的适应，当代的男性儒者，我认识的，比传统社会的男子（中西都一样），都更多地参与到照顾、陪伴、教育孩子的事情里面。但是，这种重视和参与却没有外溢到朋友圈里去晒孩子的照片，可能是因为他们身上确实还是有一种大男子主义，即男人应该承担，应该控制自己的情绪。

至于自由派，尤其是不那么认同传统儒家价值的自由派，他们所强调的是隐私权，但是有这个权利，他可以不去使。不使的原因，可能是连上面那种温和版大男子主义以及其他传统德行（内敛、谦逊，等等）都不很认可，而非常认可性别平等、个人主义，并由之认为男人也应该自由表达情感。所以他们才会跟众妈妈打成一片，跟人民打成一片。

在美国，也有类似的分别。比较老派的美国人，尤其是有家族背景的人，多比较克制情感。比较新派的，并且是平民出身的，更多情感外露。这两者最好的例子，就是老布什和克林顿。克林顿很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而老布什常常给人冷漠的感觉。人民选择了谁，我们也知道。其实，电影《泰坦尼克号》的爱情故事，也是这种人民价值的体现。

但是，我的选择，可能是自绝于人民的。《泰坦尼克号》的爱情故事，甚至让我觉得有点做作和恶心，倒是沉船的时候坚持演奏的乐队和与船共沉的设计师打动了我。对于老布什和克林顿，在美国的时候，老布什已经卸任总统。在参加珍珠港的一个纪念仪式上，老布什谈到自己参加二战时的战友，尤其是那些死去的战友。我想，有这个机会，克林顿肯定会一把鼻涕一把泪，之后又会挣得支持率的。但是，电视上，我可以感到老布什内心在煎熬，因为我可以察觉他说话声音和躯体的颤抖，但是他硬是挺着，咬着牙，最终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这一幕，让我对这位长者，充满敬意。

不过，这样的人，在美国越来越少。美国讲意大利黑帮的电视剧《The Sopranos》里面，新泽西的黑帮老大Tony不断感叹，为什么像《教父》里的、或是美国老电影里的那种“strong and silent type”（坚强而沉默的），在现实中再也找不到了。连他自己，也因为抑郁，去看心理医生——这个事实让他更是抑郁。

这种大男人的消失，可能是平等化、平民化的结果。这令人伤感，但是，我们也要看到，这种世界的降临，往往是推翻不配当强人的强制的结果。推进这种平等的，往往也是强人、英雄。但是，我们能不能有一个世界，既没有不配当强人的强人的压制，但又除了晒孩子的妈妈、贩夫走卒、自由派之外，还能有承担家庭责任、情感深厚、但又不随便流露的大男人，并且，他们还能得到社会的尊重、敬仰，并以之为榜样呢？

责任编辑：葛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