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人学者说“谁都能当中国人”,为他点赞
作者:史淑颖
译者:吴万伟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
原载于《赫芬顿邮报》
时间:孔子二五六八年岁次丁酉闰六月十一日辛酉
耶稣2017年8月2日
你怎么辨别谁是中国人谁不是?很多人对此问题的最初反应可能是核对俗套的种族观念清单,如此人是不是长着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
但是,贝淡宁这个在中国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研究中国的学者不以为然。在《华尔街杂志》最近的一篇文章“为何当个中国人这么难”中,这位生活在北京的加拿大人认为,中国人身份应该基于文化而不是种族。换句话说,像他这样没有中国人身体特征却认同中国文化和语言的人应该被当成中国人。
这个观点或许有些争议,但我倾向于赞同他的观点。
这里透露一个小秘密:我本人认识贝淡宁——几年前我们曾经一起工作过。因为来自中国,我对他热爱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的程度感到吃惊。第一次遇见他时,我也没把他和中国人这一概念挂钩。但是,几年下来和他交谈都是用汉语,我能证明他的中文水平非常地道,不带任何外国口音---他对中国文化和历史的了解也在我自己生活中接触的人群之上。
我最初的反应是把他看作又一个对中国感兴趣的白人,但现在想来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想过用他建议的方式为中国人下定义,如果早一点儿想到的话,我对他身份的看法可能会有所不同。
你怎么辨别谁是中国人谁不是?
我在中国出生和长大,只是在决定去英国读硕士时才来到西方。完成学业并在那里工作了几年之后,我又来到美国读博士。目前已经在美国生活了六年。在此期间,中国文化一直是我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事实上,在塑造我的身份认同中,它发挥了更大的作用。
难怪贝淡宁的论证引起我的共鸣,尤其是中国是如何接受“外国人”当中国人的部分。正如贝淡宁注意到的那样,在唐朝(公元618-907年)时期,拥抱其他文化是现实。中国政府聘用外国人当官,欢迎突厥人、朝鲜人和阿拉伯人等成为中国社会的成员,甚至允许他们参加科举考试。如果古代中国能够打破藩篱同化外国人,为什么现在不能再次这样做呢?
事实上,我认为贝淡宁可以更进一步研究中国历史来论证我们为什么不仅应该扩展也需要扩展中国人的定义。就拿当今占中国人最大比例的汉族人来说,汉人其实并无你想象的那种同质性。虽然现在常常被认为是一个族群,但汉族事实上有更小的民族和文化族群组成,最终在汉朝时被征服和融合成大族群的,汉人的名称就是这么来的。
路透社上海特约记者
现代中国仍然庆祝汉朝文化和传统。
贝淡宁在文章中提到古代中国歧视和清洗非汉族中国人。虽然有这种情况,但最初并不是依靠单一民族划定汉人边界的事实在进一步理解他的论证时也很重要。从基因和文化上说,汉人也是异质性的。毕竟,汉人这个名称源自汉朝,它是通过把中国统一起来的不同族群汉化形成的,让更多不同族群的中国人融合了共同的民族遗产。
在中国历史上,构成汉族中国人的文化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与其他族群的融合。事实上,即使在今天,汉族人说不同的方言,甚至不同的语言,有时候是相互根本听不懂对方说什么。汉人多样但能融合起来,所以我很容易赞同中国人身份在历史上和文化上具有包容性的说法,虽然有时候可能存在歧视。
这个多样化的时期常常被认为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阶段之一,文化和艺术事业繁荣发展。在当今如何理解为什么许多身份中的一个能够起作用和的确起作用而辩论时,我们应该回顾一下那个阶段的历史。
不幸的是,正如贝淡宁注意到的那样,中国的开放性身份认同在某个地方发生了转变,变得更多以种族而不是文化作为标准了。当然,这种身份定义不仅限于北京。在世界性的大都市伦敦,很多英国人的身份定义也类似。真正的英国人被认为是拥有高加索血统的人并且世代生活在这个岛上的人。
十年前在英国时,我已经注意到他们对来到英国寻找更好工作机会和人生前景的东欧人有怨恨情绪了。英国人对待非欧洲人的态度就更为糟糕了。英国脱欧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从英国大学毕业后,我在英国投资贸易总署找到工作,不遗余力地为陷入经济衰退的英国东北部吸引外国投资,但我仍然被视为匆匆过客。人们总是需要我回答这个问题,“那么,你什么时候回去中国?”
时至如今,我仍然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答案。作为在美国生活和工作的中国人,我对传承的中国文化感到认同和自豪,即便我将来选择加入美国国籍,我还会被称为美籍华人。虽然正式加入美国国籍意味着必须放弃中国国籍,但是这不意味着我必须放弃我的华人身份。
我长这中国人的面孔,母语是中文,并且熟稔和认同中国文化。反观之,如果在街上偶然碰见会说中文的其他东亚人,我也会错认他们是中国人,除非他们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即使长相看起来和我不太一样或说话时带有口音,我仍然会以为他们是少数民族的中国人。也就是说,套用种族特征来确定中国人的身份是很不可靠的。
在西方,我仍然被当作匆匆过客。人们总是让我回答这个问题,“那么,你什么时候回去中国?”
这个情况会改变吗?应该改变吗?即使我这样有多元文化生活体验的人也仍然觉得难以如贝淡宁建议的那样把高加索血统的人当作中国人。这不是因为它不可能,而是因为长期以来,大众媒体一直将中国人的身份于与种族挂钩,极少探究其他可能性。《赫芬顿邮报》上回应贝淡宁的那篇文章“一个白人写到‘为何谁都能当中国人’,这是特权核对清单”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这种狭隘的观念并不仅仅局限于此类评论文章。在阅读贝淡宁的文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把他当中国人看待,是因为中国的电视节目或者当今任何一种流行文化形式上都没有这种模式。
从没有想过把贝淡宁当做中国人来看待或许是我自己基于民族历史而欠缺的一种视角。但事实上,中国文化和身份认同从来不是静止的。其他种族的人愿意认同中国文化和语言,中国应该感到自豪,应该能够接纳他们当中国人啊。
这种更少基于种族而更多基于文化的身份认同概念在很多方面已经存在于美国社会了。我在美国生活了六年,拥有马里兰大学的跨文化传播博士学位。如果白人能够成为中国人,我能成为美国人吗?简单的答案是肯定的。我在日常生活中,几乎没有人特别在意我的种族、语言、或文化习惯。
仍然有个别时候,有人问我什么时候回中国,但是,如果我拿到了美国国籍,我感到有信心被当作美国人。不过,我并不认为两者是相互排斥的。“美国性”不是靠种族或文化定义的。这不是后种族的社会---种族主义依然存在---但通常更克制,也更包容。
美国是移民国家,吸纳了不同文化和宗教信仰的种族的人。在美国有数千万亚裔美国人,其中很多人是在美国出生和长大的。他们的祖先来自世界各地,如今已经融入了美国。美国是真正的世界大熔炉。在美国,我能够同时拥有美国人身份和中国人身份。我希望将来在中国也这样。
路透社露西尼科尔森
如果华裔能够成为美国人,为什么美洲裔不能成为中国人?
但是,中国如何做出这个转变?给我希望的是,美国不是唯一存在这种身份定义的国家。在世界另一边新加坡存在完全不同的文化,那是由英国人、中国人、印度人、马来人共同建立的国家。的确,尚贤的城市国家有很高的生活水平和丰富的思想话语。人们可能对新加坡的华人感到有些抵触。他们的祖先显然来自中国,他们或许说中文,拥有中国人的某些习惯,但是,大部分人首先认同自己是新加坡人,因为他们日常生活和工作中接触和交往的是并不共享那个祖先和语言的人。
事实上,在某种程度上,身份认同更多是认同什么而不是根源在哪里。对于中国人身份来说,也是如此。很多生活在海外的第二代华人家庭中,子女不说中文,对中国文化不感兴趣。他们认同所在国的文化。但也有第二代甚至第三代的海外华人仍竭力要学习祖先语言和文化的,他们继续认同自己是生活在外国的中国人,更强调自己的华人身份。那么,为什么不能给并非出生在中国却了解中国语言和文化的人一个机会,使其选择接受或拒绝中国人身份呢?
最后,归结到当今人们的心态。我同意贝淡宁的观点,阻止我们拥有更细腻的中国人身份定义的真正障碍是大众的接受程度。中国民众接受其他种族的人当中国人将会带来多赢的结果。中国需要扩展中国人的定义,这不仅仅因为根源上的包容性,而且因为中国在当今世界舞台上的重要性。
遗憾的是,认可高加索裔中国人的时机尚未成熟。如果要实现这个目标,中国人应该更加热情包容,各种政府机构应该在此过程中更为亲民。眼下,对中国文化有浓厚兴趣或者愿意成为中国人的白种人不多,因为我们一直将其排斥在外。贝淡宁极其渴望成为也自认为是中国人,但却感到自己不被认同为中国人。而如今许多学习汉语的人往往出于现实的理由,这样他们能够与中国人交流或者做生意。他们并不像贝淡宁那样渴望成为中国人,也不像他那样自认为是中国人。他们更像是匆匆过客。
我们应该问的问题不是看起来明显不像中国人的人能否当中国人,而是他们在什么时候和如何取得中国人身份。
贝淡宁和像他那样因为喜爱中国文化而渴望成为中国人的人非常罕见,应该得到认真对待。中国需要扩展其社会和外交影响力,这不仅是基于海外对中国文化的理解,而且还在于说服世界认识到中国文化的价值。在当今政治气候下,对中国来说,不仅吸引那些到中国捞取政治和经济好处的人而且吸引世界各地的人才来建设这个国家才是利国利民之举。
如果我们在中国开始这样思考的话,“中国性”的灵活概念无疑将变得更具吸引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国民将变得更具包容性,逐渐放宽中国人的定义。但是,那不可能是贝淡宁一个人的战斗。这需要更多中国学者和非中国学者来推动这种变化。也许有一天,中国将再次欢迎熟练掌握中文,践行中国文化的外国人成为中国人,无论他们长相如何,来自哪里。
这同样适用于那些不在中国出生也不在中国文化中长大的华人。如果有人长相是中国人但不认同中国文化,应该允许他们只认同所在国的身份。但是,如果看起来像西方人但渴望被当成中国人,这种人也应该被赋予这样的权利。
贝淡宁说他希望“不仅在自己的心里被当成中国人而且被中国人同胞当成中国人”。我们应该询问的问题不是看起来明显不像中国人的人能否当中国人,而是他们什么时候和如何取得中国人身份。
作者简介:
史淑颖(JENNY BOURNE),博古睿研究院(the Berggruen Institute)项目经理。贝淡宁曾经担任博古睿研究院哲学和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世界邮报》是与博古睿研究院的合作成果。本文的观点并不代表博古睿研究院或者《世界邮报》。
吴万伟,武汉科技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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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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