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旭东、何俊、曾亦、白彤东、田兆元】放鞭炮该不该禁?民俗学家旗帜鲜明,儒家分鞭炮党和反鞭炮党

栏目:快评热议
发布时间:2015-03-05 18: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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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鞭炮该不该禁?民俗学家旗帜鲜明,儒家分鞭炮党和反鞭炮党

作者:方旭东、何俊、曾亦、白彤东、田兆元

来源:澎湃新闻

时间:孔子二五六六年岁次乙未年正月十五日庚辰

           耶稣2015年3月5日


 


 

大年初五,居民在上海浦东东明路燃放爆竹。 澎湃新闻记者 雍凯

 

今日元宵。团圆饭吃完,孩子们也就恋恋不舍地放完了全部的过年烟花。

 

然而,今年自除夕开始,南京、广州、成都、上海等城市都较为严格地执行了中心城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规定。很多市民反映,这个年比往常安静。

 

但网上关于“过年要不要放鞭炮”的争论,依然热闹非凡。争论的本质仍然是传统民俗与现代生活的冲突。

 

微博上,学者@北京崔卫平 的一段话转发者众:“在人口密集的城市放鞭炮这件事情,集中体现了这些中国人的自私、盲目、 颟顸和虚张声势。假如他们说过年不放鞭炮就没有年味了,那么他们从来就没有认真找到过生活耐人寻味的滋味在哪里。”

 

深圳国学院的学者@徐晋如 也是“反鞭炮党”。他在微博撰文指出,烟花爆竹本为禳鬼的楚俗,从来就不属于儒家礼的范畴,只是古人认为,烟花爆竹算不上什么恶俗、淫俗,听任自然罢了。然而今天火药的威力愈来愈强,造出的烟花爆竹愈来愈响。他的核心观点围绕“礼”展开: “礼有一个隐含的标准,就是在人类在社会生活中所归纳出来的中道。中道的第一条原则就是不侵害他人。燃放烟花爆竹,意味着一个人可以仅凭自己的喜好,就可以肆意侵害别人的健康权,意味着一群人可以仅凭习俗为借口,就可以肆意侵害某一个人或某一群人的健康权。”“这是比雾霾、噪音、潜藏的火灾危险更可怕的污染。”

 

澎湃新闻就此话题采访了多位儒家学者以及民俗学家,再次辨析放鞭炮这一争议性话题背后的种种思考。他们在这一问题上也各有各的立场。

 

方旭东(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

 

在放鞭炮这件事上,我是有些纠结的。不放爆竹就吃年夜饭,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可是,初五接财神的爆竹响个没完,又简直让人抓狂。其实,不光是放爆竹这件事,整个过年这件事,都让人挺纠结的。待在城里吧,觉得没什么年味。可是,真回老家过年吧,整天吃来吃去,不是打牌就是看电视,平时清净惯了,还真有点吃不消。

 

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现在人都变得矫情了?我想也不是。无论是放爆竹还是亲友整天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图的就是那种热闹劲,那种过年的感觉。不说狂欢吧,至少,让人能感到一种释放、一种温情。所以,年总是要过的,没有年味的年不能叫做年。

 

问题出在:怎么让年味十足?除了放爆竹,除了大吃大喝,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既能营造浓厚的年味,同时也不那么伤身。比如,放爆竹这件事,在从前的乡村,没有问题,因为相对空旷,可是,搁到北京、上海这样人口高度密集的大都市,问题就来了,无论是噪音还是烟尘污染,恐怕谁也不能否认。

 

这时候,就轮到政府发挥作用了。政府除了下达燃放烟花爆竹的禁令,同时也应给予一定的疏导措施。这就是儒家讲的“礼”,不违逆人情,而又能节制人情。这方面,香港、澳门的做法值得借鉴。这些地方,每到农历新年,政府就组织盛大的花车巡游、集中放烟火。像维多利亚港的烟火,是一年一度香港农历新年的盛事。当然,从安全角度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正是在这个地方,可以看出政府对民生的关心,政府办大事的能力。中央政府不是年年春晚都办下来了吗?

 

何俊(杭州师范大学哲学教授、国学院院长)

 

网上有支持有反对,只要是理性的讨论之声,我觉得都是好事一件。

 

我个人是不主张放鞭炮的。理由很简单。古代社会放鞭炮是有辟邪、驱鬼等功能的,而且在没有声光电气的技术条件和社会环境下,当时整体是比较安静的。但现代社会空气、噪音、灯光污染已经很多,人的聚居又如此密集,是不大适合放鞭炮的。

 

但这中间存在一个过渡。传统习俗如何在现代社会中加以延续?任何一种仪式背后是有其涵义和精神寄托的。我觉得不应照搬形式,而要体会其内容,领悟其精神,然后借用新的技术条件进行表达。比如放鞭炮这一行为,可能是一种祛除邪气的祈福,有着对美好新时光的向往。那我们今天可以考虑不用鞭炮的方式,而换一种更安全、同时也能产生娱乐效果的方式来延续。这就是“移风易俗”。并且在技术层面也要跟进,开发出新的产品,来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

 

我支持不放鞭炮,但是政府通过一纸禁令就一下子把这一习俗给废了,也是值得商榷的。政府这么做往往并没有理解放鞭炮背后的含义,也并非出于移风易俗的考虑,而是简单的“怕出事”思维。不妨把放不放鞭炮的动议先抛出来,让大家来讨论,让各种声音表达出来,参与到公共政策的制定中来。然后具体实施时间比如定在下一个中秋,规定在某些区域、某些时间段可以放。慢慢来。这其实也是个宣传过程,让大家都了解政策的过程。

 

总之要有个过渡,不能简单化。思考的过程要更为理性,实施的方式要更为精细,考虑的问题要更为全面。

 

曾亦(同济大学哲学系教授)

 

“要不要禁鞭炮”这个话题其实很老了。在晚清民国时就有过争论,当时屡屡有禁鞭炮的规定,但总是不能严格坚持下来。晚清民国甚至还禁止过过春节,都是当做封建陋俗加以禁止的,禁放鞭炮只是这种大潮中的一个环节。

 

当前,反对方的理由,我看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想要移风易俗,觉得这种过去的习俗在现代社会中并没有多大的必要性(有些人可能不会明说这点,但实际上是这样认为的);另一个就是考虑到实际的危害,例如火灾、人身安全、空气污染、噪音污染等。

 

赞同方的理由一般就是放鞭炮是习俗,或个人感觉放鞭炮过节更热闹、更有年味这类。

 

看上去是反对方的理由更充分。

 

但是,在现代生活中,太多东西比鞭炮带来的危险和污染大得多得多。和那些污染源相比,鞭炮带来的危害是很小的,一年也就放这么几天。

 

习近平今年的一些讲话,很强调“家庭”的价值,这一点在以前是没那么突出的。我认为过年放鞭炮增加年味、增添过节气氛对于凝聚家庭价值还是很重要的一个部分。

 

在我看来,污染那类问题,和这一功能相比,其实没那么严重。像我有两年在老家过年,大年初一零点放鞭炮特别厉害,你把门窗关得再紧,屋子里也还是弥漫着强烈的烟雾,躲都躲不掉。但这种强烈的感觉,大概也就持续半个小时,一会儿就没了。这种污染比工业污染之类要小得多了。仔细分析一下,污染之类的理由其实没那么有说服力。

 

并且,这一二十年以来,人们放鞭炮的热情也远不如从前了。大家,尤其是年轻人,对过年的感觉已经远没有那么强烈了。即使你不禁,大家也没有那么喜欢放鞭炮了。我觉得没必要特别通过一种法令的方式来禁止。

 

相反,正因为人们对过年越来越不那么重视,我觉得反而还应该从家庭的价值、年味的角度出发,设计一些促进家庭氛围的措施。像放鞭炮这种不多的能留下来的习俗,能保留一点就保留一点。

 

白彤东(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我反对在春节和其他中国人以放鞭炮为习俗的场合禁放鞭炮。

 

百多年来,打着进步的口号,我们摧毁了太多中华传统。但从反传统极致的“文革”我们可以看到,反传统不但没有给我们带来进步,还带来中华文明史上最大的浩劫。现在我们传统习俗所剩无几,不应该再用政治力量消灭它们。

 

当然,这也不意味着我们要原样保持或恢复所有的习俗。毕竟中国的很多习俗与当时的农业、前工业化的工商业背景紧密联系,除非我们拒绝工业化,否则是无法恢复和保持的。现在很多试图恢复传统习俗闹出来的荒唐,就是罔顾时代的不同,以及因为中国传统在某种程度上被粗暴打断后没能与时俱进的结果。

 

这就要求我们考察,习俗背后的道德、政治含义是什么?然后再进一步考察是否有的习俗不再适应时代应该抛弃,有的习俗必须改进,而有的习俗可以原样恢复。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有台湾、香港地区,新加坡,韩国,甚至东南亚做借鉴。

 

具体到鞭炮问题,反对的意见之一是它带来污染。但是好像没有哪个西方国家说要政府来禁止圣诞树——砍伐圣诞树也会影响环境。当然,就像我们可以找出尽量少破坏环境的圣诞树的制作和使用,我们也可以让燃放鞭炮造成尽量少的污染。另一个反对理由是它浪费。如果这样,干脆把所有节日都去掉,让我们都像富士康期望的理想工人一样,只是一双手,不是一个人,只会有效地工作,没有人之为人的其他念想。至于安全,我们不能因为有小孩溺水就禁止小孩游泳,而应要求家长的责任,放鞭炮亦然。

 

其实,我们真正要做的,是让中国人春节除了放鞭炮之外,还有点别的过年的方式,特别是礼仪的恢复。让在春节的时候,放放鞭炮,得以放松;但又通过家庭团聚的温情和礼仪,慎终追远,让我们在这个异化、流动的工业化社会里,有点凝重,有点依靠。

 

田兆元(华东师范大学民俗学教授)

 

年俗历来分视觉和听觉。视觉中的年俗有春联,有披红挂绿的色彩等等。听觉中的年俗,是指过年的声音,鞭炮是其中标志性的声响。假如我们把这种声音去掉的话,过年的气氛就会大打折扣。《荆楚岁时记》中记载的过年年俗就有爆竹了,是已有几千年历史的传统,到我们这一代中断的话,我觉得是犯罪啊!(笑)是很严重的一件事。

 

反对的声音中说鞭炮带来污染。要知道,传统社会放的鞭炮远比现在多,但并不构成问题。其实现代社会的污染,更多来自工业污染、日常消费中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像有些人一年抽的烟造成的污染就远超一年放鞭炮带来的危害……现在却要民俗来承担社会对环境的破坏,我觉得有点本末倒置。

 

还有人说鞭炮产生噪音。我觉得这个要一分为二来看。是不是噪音,这是相对的,不同心态会有不同的表述。比如鞭炮声在一种角度看来是欢乐祥和之音,能带来喜庆的气氛,但对立的角度就觉得是噪音。我们说“除旧迎新”,放鞭炮正是人们通过一种声响,来告别过去岁月的一种仪式。仪典不应该和日常生活混为一谈。它是一种狂欢。把鞭炮理解为噪音,就违背了对民俗、传统乃至信仰的一种基本理解。

 

当然,建立规则是必要的。即使在从前,放鞭炮也是有特定的场地和时间的。你不能在屋子里放,也不能一天到晚放。现在的乱放鞭炮其实也没有遵守民俗。按照民俗,放鞭炮一般是吃团圆饭的时候、除夕和大年初一新旧交替的时间点放,也是有规则的,而不是高兴放就放。

 

至于有些地方出现以放鞭炮的多少来攀比、炫富的现象,我也想过,我觉得应该提高鞭炮的质量和价格,来解决这类问题。昂贵的鞭炮可以在生产时就提高质量,还能限制燃放的数量,从而减少污染,达到环保的效果。还比如,可以制定政策,规定燃放多少量以上要交税。总之,高端的鞭炮应当成为一种民俗的奢侈品来生产、供给和管制。

 

还有,现在科技如此发达,研究如何使用更少的火药带来更响的声音,从而研制出更节能环保的鞭炮,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就像做饭的方法,随着科技进步,是能够找到越来越节能的方式的。

 

除了放鞭炮之外,其实还有一些年俗是值得提倡的。比如拜年的礼仪。现在拜年顶多就是去见一下,很简化的。我觉得,比如过年时候向长辈磕头作揖这种礼仪,其实就值得复兴的,这是老少之间、家人之间交流沟通的一种形式。我们现在要学礼仪,都要把孩子送到日本韩国去学了,国内的礼仪已经很淡。

 

过年习俗其实关系到家庭文化建构的问题。其它年俗还包括:给祖先和亲人扫墓;走亲戚,联络感情;叙述家世,讲一些家族历史,增进家族认同。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很多家庭的家谱、家族史都没有了、失传了,爷爷奶奶以上的家族情况都不知道了,家族历史上是否有过辉煌的过去也不知道了。历史其实是通过叙述建构出来的。家族里离我们最近的英雄楷模就会激励晚辈成功的欲望和光宗耀祖的念想,促进后生的成长。往往家族历史上有成功人士,这个家族成功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所以过年回乡是很好的家庭建构的契机。家庭建构是社会建构和国家建构的基础。如果连家族荣誉感都没有,你说集体荣誉感和国家荣誉感从何而来呢?

 

但是现在国人都时兴过年出国游,去日本啦之类,买些马桶盖回来,而不再注重团聚的意义。我特别不赞成过年出国旅游,应该是回家、走亲访友的旅游。即使是一家几口一起出国游,那也意味着放弃了和巨大的亲属网络建立密切关系的机会。当然目前这种现象也可以理解:难得的长假时间,以及对走出国门还是觉得新鲜。我想这是一个特殊的过程,未来还是会回归的。

 

责任编辑: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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