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锋】儒者不能只定位为学院派知识分子——谈港台新儒家与大陆新儒家

栏目:“大陆新儒家”争议
发布时间:2015-02-01 16:4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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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锋

作者简介:任锋,男,西元一九七七年生,晋地介休人,香港科技大学人文学博士。现任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政治学系教授。研究方向为中西方政治思想史,当代政治理论,政治文化。著有《道统与治体:宪制会话的文明启示》《治体代兴:立国思想家与近世秩序思维》《儒家与宪政论集》(杜维明、姚中秋、任锋合著)等。



儒者不能只定位为学院派知识分子

       ——谈港台新儒家与大陆新儒家(中国人民大学孔子研究院儒学座谈会记录之二)

作者:任锋

来源:作者授权 发表

           时间:甲午年腊月初九

           西历2015年1月28日

 



谢谢彭老师的邀请。如刚刚方朝晖老师所说的,李明辉的发言给学术界又增添了一些话头。但是,背后的问题呢,我想其实倒是涉及到一个中国及儒学的发展问题,大陆地区和台湾地区是不同的,存在着道路、角色、整体格局的剧烈变化。如果说十年以前,我们大陆做儒学研究的人面对台湾学者时,或者包括其他的学术领域也一样,可能是有一种稍稍的仰视,因为毕竟台湾和国际学术界结合和交流得要早一些,也内化得程度要高一些。但是最近几年,我觉得大陆学者面对他们时的底气是大大上升了,不仅是儒学研究。这与过去不一样。


但是,我想说的是,为何会有这样的一种变化,其背后反映了什么。如果我们把台湾和大陆放在世界的格局中看,二者的位重已经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台湾,毕竟体量较小,而大陆在世界上所发生的作用,其内部所蕴含的丰富的议题,对于整体世界发展所提出的一些可能性,这个是台湾地区远远无法企及的。也就是说,以大陆为主体的中国,以后会在整个的人类的生活、社会、政治格局中扮演的角色,这都是台湾所无法想象的问题。

 

那么,从这个角度讲,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何以李明辉为代表的当代港台新儒家,他们在此历史过程中有其外在的约束。台湾和西方在整个世界格局中的某种勾连,也使其很难对西方所代表的自由民主等价值、世界秩序想象提出一种不同的、新的路向的思考。而大陆则不同,在这方面探索的空间非常大。我们不是说在价值上做一区分,自由民主好,大陆经验不好。我们先不做价值的区分,即使从纯粹现象的描述来看,也能够体会到这个问题,比如我们说要依宪治国,但又不愿提西方意义的宪政。很多方面,这都可以看出中国在21世纪未来的发展中可能代表着某一种新的、不同道路的经验。而这个经验是什么,这个问题也是给很多广阔领域的知识人提出的问题。在此问题上,我觉得港台新儒家有其天然的、外在的约束。去年我曾对余英时先生获唐奖有个评论,像余英时先生这样老一代人也是如此,他在海外对于自由民主价值的认定非常强,以此先在的立场出发来居高临下评判大陆的发展,会出现问题,很多的复杂性可能把握不到。

 

所以在这个方面,我觉得我们大陆的很多学人,包括儒学研究,其实面临的挑战相当艰巨。因为我们这个领域的学人,大概属于以文史哲为主的传统学术领域吧。今天我们中国面临的问题,既有精神信念方面上的根本问题,也有法政体制、经济秩序方面的公共性问题。那么,单纯的儒学研究,在这些问题面前是不是能够提出令人满意的解答。就我个人的目前观察,我们的很多学者是没有准备的。其实,我们去年在弘道书院办茶话会的时候,就看到近年出现的很多动向,其实是出乎我们很多观察者、学者的意料。当然,这些动向或者动作有其政治考量,但政治考量背后有一些基本的发展的运势。这些运势,在过去的十多年里边,衬托出儒家学者其实亏空很大。那么,怎样去充电、提升自己的储备,我觉得儒学研究在这方面还是需要很多的,不仅仅是知识意义上的增长,而且需要很多范式意义上的转换。

 

就我个人而言,我比较关注政治思想、政治理论、政治哲学领域。我觉得这个方面很重要。正如刚才彭永捷兄所讲的,我去年也写了一些文章。你看我们今天的中国人是如何了解政治传统的。比如,李明辉的路数是很哲学的,在政治制度、政治思想等方面的欠缺是明显的,比如说出现文天祥给多尔衮写信这样的硬伤。我想这其实也是其素来的学养短板。过于偏哲学的、偏康德的、偏形而上学的,过往我们受港台新儒家影响的中国哲学、中国哲学史研究可能也存在此问题。所以不仅仅是要有知识上的增长,而且也需要范式的创新。

 

说到范式创新,我稍微回应下方朝晖老师刚刚说的“儒家宪政”。其实,我现在想了想,有很多复杂的面向吧。我们马上要出版的一部著作《儒家与宪政论集》,是我和顾家宁博士一起编的,在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我在序言里边指出,儒家宪政基本有两派,一是蒋庆先生为代表的儒教宪政,把儒家作为中国的国教来发展的。一是秋风、我、白彤东所讲的儒家宪政,不把儒家作为宗教,而是作为文教,和其他的自由主义、社会主义思潮的关系也不一定与国教派一样。我说这个的意思是,面对这样一个思潮,学术的面向比较复杂,既有想要应对当下政治的面向,也有学术思想本身的坚实考量,并不仅仅是政治意识形态的论证,或者是说一个现实谋划。大家也都是在摸索的过程中。

 

说到这方面,我觉得刚才方朝晖兄讲的何为儒家。我觉得有这样一个现象吧。我们区分知识人,有些是儒学研究者,有的是儒者。这两个是很不一样的。前者可能是对儒家采取中立的、客观的现代知识分子的态度做研究,儒家的价值、信念、实践形态和他个人的生活、安身立命等关系不甚紧密。而儒者则不一样,他不是一个知识分子的进路,而是可能真正的去做学院派做不了的儒者的践行、公共性推广。这两个方面是不一样的。

 

当然,随着近年来整体的传统气候的回暖,可能会出现一种现象,即越来越多的儒学研究者会被外界划归为儒家。当然,我觉得如果是从整体的传统回归来说,这是好事。如果越来越多的研究者成为儒者,这对于中国社会来说是个大福音。但是这里面仍然存在这种区分。在这方面,我觉得即使是当前港台新儒家也已经不一样了。我记得十多年前和他们接触,他们其实对自己的角色比较清晰,他们的定位就是学院派知识分子,而不具有传统的儒者抱负与践履了。我觉得这是蒋庆先生等人为何会在社会上有较大影响力的原因之一,因为他们是要真正在社会上践行一些东西,而不是纯粹作学理上的研究。而李明辉他们往往是学理上的研究多些。这个分际还是有的。

 

成为儒者这样一个角色的转变,会带来很多的公共生活中、公共领域里边的比较大的变化。我们目前看,如果在公共领域传统的左右划分可能已经有点老套了,但是背后的意识形态的分化还是有的,情况依然很严重。但是我觉得儒者群体的兴起,其可能带来的一个利好、或者积极的信号是:使以往在现代中国愈演愈烈的意识形态政治中的激化较为缓和,较为柔化,或者说甚至改变意识形态的紧张、冲突局面。我觉得儒者的兴起可能是蕴含了很多改变的契机。这是我的一个粗浅观察,谢谢。

 

(以上发言经刘增光整理,任锋副教授审定。)

责任编辑: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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