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国没有恐怖主义

作者：吴钩

来源：作者惠赐《儒家邮报》

时间：孔子2565年暨耶稣2014年5月24日

前些天，我发了一条微博说：“恐怖主义是‘西方+现代性’的产物（事实上恐怖主义正是兴起于进入现代的法国），然后传染全世界。中国古典时代，从来没有产生过恐怖主义。”结果这句话受到不少网友的批评与谩骂。认为我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的话其实是有感而发。因为在网上检索“恐怖主义”时，看到了一篇陶世龙先生写的文章，认为“如以今日大家公认为恐怖主义的行径为标准来衡量，那在中国历史上，恐怖主义曾是很活跃的”。并提出要对中国传统的恐怖主义基因进行“应有的文化反思”。坦率地说，我对陶先生的这个观点颇不以为然，因而随手发了一句评论。那些认为中国自古就存在恐怖主义文化的朋友，我觉得有必要先去了解一下“恐怖主义”的定义。

国际上，法律上，都对“恐怖主义”有非常明确、严格的界定，它至少需要符合以下四个要件：一、恐怖主义发起的恐怖袭击乃是出于政治性目的，而不是因为私人仇恨采取暴力报复、或为了得到经济收益铤而走险；二、恐怖袭击针对无辜人群，更准确地说，是针对不特定群体，一个群体被选定为袭击对象，并不是因为他们妨碍了恐怖主义者的政治诉求，而是因为攻击他们容易下手，而且能够制造恐怖效应；三、恐怖袭击以追求“恐怖的最大化”为考量，而不惜将人类社会的一切文明伦理践踏于脚下，即所谓的“超限战”思维；四、恐怖袭击的犯罪主体是政治性组织，而不是某一个人。恐怖主义通常表现为反人类、反社会的野蛮暴力，但并不所有的反人类暴行都可以归纳为恐怖主义。

按照我们总结出来的四条标准相衡量，中国古代社会存在恐怖主义吗？

我认为，显然没有。

有网友说，“荆轲刺秦王”不就是恐怖主义吗？陶世龙先生的文章也是认为，“司马迁《史记卷八十六·刺客列传第二十六》所记荆轲、专诸、聂政与《吕氏春秋》所记要离等人的作为，均应属恐怖活动。”但显而易见，荆轲的刺杀行为有着非常明确的特定对象，那就是秦王，完全不存在滥杀无辜的问题，并不符合现代法律对于恐怖行为的界定。如果“荆轲刺秦王”也可以列为恐怖主义，那二战期间，反法西斯盟军以及德国民间义士刺杀希特勒的正义之举，莫不是也属于恐怖主义？

也有网友质问：清兵入关之初，在江南一带对无辜平民施行大屠杀，如“嘉定三屠”、“扬州十日”，难道不能说是恐怖主义？应该说，“嘉定三屠”与“扬州十日”确实非常恐怖，但严格地说，还是有别于恐怖主义，被屠杀的江南平民当然是无辜的，但他们却不是被随机选中，而是因为他们对清统治的反抗，招致了疯狂报复。因此，毋宁说，“嘉定三屠”与“扬州十日”是暴政，或者说，是战争的野蛮延续，类似于日军的“南京大屠杀”。如果当时有战争法庭的司法审判，可以问屠杀者“战争罪”、“反人类罪”，但如果将他们的暴行说是恐怖主义，则不伦不类。

还有人显得很是“义愤填膺”地问我：“你说中国古代没有恐怖主义，动不动就‘诛九族’还不恐怖？朱棣还诛十族呢，难道说方孝孺的师友都是有辜的？古代皇帝就是最大的恐怖组织头目啊。”但是，义愤无助于达成理性的认识。且不说古代中国是不是“动不动就‘诛九族’”（因为事实上族诛的适用性非常有限），就“诛九族”的立法本身来说，你可以说它是恶法，却不能说成是恐怖主义，因为它不合恐怖主义的定义。今天有一些国家的法律还保留石刑等惨无人道的酷刑，但它与恐怖主义的区别还是显而易见的。

之所以要近乎抠字眼地区分恐怖主义与其他暴行之间的差异，是因为我觉得，对于我们平民百姓而言，来自恐怖主义的伤害更加可怕，更加恐怖。因为恐怖袭击的发生具有高度的不确定性、不可预见性，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会成为恐怖分子的袭击对象。你跟恐怖主义组织全无瓜葛，你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你，但你却很可能莫明其妙地就被恐怖主义者选中为祭旗的羔羊。就如魔鬼在掷骰子，谁被掷中谁倒霉。

恐怖主义的恐怖就在于它的不可预见性、不确定性，更要命的是，恐怖主义不再是远距离的美国双子塔倒塌，而是离我们的日常生活已经并不遥远。因此，反思恐怖主义的根源当然很有必要。但我非常不同意那种将对恐怖主义的反思引到“传统基因”、“文化传统”上的思路，最后又非常庸俗地将恐怖主义简单理解成“国民劣根性”的问题。实际上，恐怖主义首先是现代性的产物，现代社会产生的冲突（如文明体之间的激烈碰撞）制造了恐怖主义的温床，现代发达的交通与通信工具也为恐怖主义刻意追求的恐怖放大效应提供了便利——放在古代，即使出现恐怖袭击，也缺乏技术放大恐怖效应。

如果要从源头说起，恐怖主义这个魔鬼也是最早诞生于西方社会。西方在率先进入资本主义血腥早期之后，阶级对立与无政府主义相互激荡、民族主义与殖民主义相互对撞，最终，恐怖主义这只嗜血的巨兽被孵化出来。将恐怖主义的根源追溯到古代中国，是又一起“荆轲刺孔子”的闹剧。其实，古典中国的一部分政治智慧很可能是治疗现代恐怖主义痼疾的良方，比如儒家文明对于各种宗教的包容与润化，使得古代中国成为世界上未曾发生过激烈宗教对立的国家。

作者惠赐 发表

责任编辑：李泗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