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纯斋主人】《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僖公十五年(1)

栏目:经学新览
发布时间:2024-09-05 22: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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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僖公十五年(1)

作者:三纯斋主人

来源:“三纯斋”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七月三十日己巳

          耶稣2024年9月2日

 

[春秋]十有五年春,王正月,公如齐。

 

楚人伐徐。

 

三月,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候、郑伯、许男、曹伯盟于牡丘,遂次于匡。公孙敖帅师及诸侯之大夫救徐。

 

夏,五月,日有食之。

 

秋,七月,齐师、曹师伐厉。

 

八月,螽。

 

九月,公至自会。

 

季姬归于鄫。

 

己卯,晦,震夷伯之庙。

 

冬,宋人伐曹。

 

楚人败徐于娄林。

 

鲁僖公十五年,公元前645年。

 

这年《春秋》记录的事情比较多,最后一条记录秦国和晋国的韩原之战单独来讲,其他的放到一起看。

 

春季,《春秋》记录的第一件事是“十有五年春,王正月,公如齐。”鲁僖公去齐国进行国事访问。这条记录比较简单,所以三传都未关注。但是再次证明了鲁僖公即位以来,齐鲁之间高层交流频繁,可见当时鲁国上层对于维持好与齐国之间的关系,是达成一致的。

 

春季的第二条记录是“楚人伐徐。”这条记录,《公羊传》和《榖梁传》未解读。

 

《春秋》春季的第三条记录就是中原诸侯面对楚人伐徐做出的应对。“三月,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候、郑伯、许男、曹伯盟于牡丘,遂次于匡。公孙敖帅师及诸侯之大夫救徐。”牡丘,按杨伯峻先生注释,在今天的山东聊城市东北七十里。匡,杜预注释说“在陈留长垣县西南”,也就是今天的河南省长垣市一带,但杨伯峻先生认为应该是在今天的河南省睢县。公孙敖,是庆父的儿子,也称孟穆伯。跟之前鲁僖公四年帅军攻打陈国的公子牙之子公孙兹是堂兄弟。《春秋》这里用了一个“次”,前面讲过多次,这个字往往表示主语一方意志并不是很坚定,说明诸侯在救援徐国与楚国正面冲突这件事上,还是心存畏惧。

 

《公羊传》没关注这条记录,《榖梁传》解读说:

 

兵车之会也。“遂次于匡”,遂,继事也。次,止也,有畏也。善救徐也。

 

这次会盟诸侯都带着军队去的。所谓“遂次于匡”,遂,是表示会盟之后跟着进行的动作;次,是驻扎的意思,说明诸侯对楚国还是有所畏惧的;记录救徐,是对诸侯联手救援徐国表示认可。

 

《左传》春季的记录如下:

 

十五年春,楚人伐徐,徐即诸夏故也。

 

三月,盟于牡丘,寻葵丘之盟,且救徐也。孟穆伯帅师及诸侯之师救徐,诸侯次于匡以待之。

 

第一段交代楚国为何攻打徐国。春季,楚国攻打徐国,是因为徐国与中原诸侯交好的缘故。

 

如果结合去年《左传》的相关记录看就会觉得比较有意思。鲁僖公十四年,《春秋》有“春,诸侯城缘陵”的记录,当时《左传》和《公羊传》都认为这是诸侯为了让杞国躲避徐国的威胁而迁徙至此,《榖梁传》甚至据此得出齐桓公威德不复往日的结论。这里如果楚国因为徐国亲近中原诸侯而攻打徐国,则说明也许去年杞国面临徐国威胁的时候,齐桓公为了拉拢徐国压根就没有想为杞国出头,所以才采取了把杞国迁徙到缘陵的做法,一来安慰杞国,二来示好徐国。之所以齐桓公为了徐国愿意牺牲杞国——当然,某种程度上齐国也做出了牺牲,毕竟是拿齐国的缘陵给杞国安身——主要是因为徐国实力更强大,显然更值得拉拢,而且齐国和徐国之间本身就有姻亲关系——在当年齐桓公迎娶王姬的时候介绍过,齐桓公有三位夫人:王姬、徐嬴、蔡姬,这位徐嬴显然就是徐国的公主。

 

徐国作为东夷集团的代表,实力强大,而且作为汉水流域的国家,更靠近楚国,一旦徐国彻底倒向中原诸侯,则会出现楚国北方被中原诸侯压住、东方有徐国虎视眈眈的局面,这会让楚国的压力倍增。楚国此次攻打徐国,大概就是出于这个角度考虑,敲打敲打徐国。

 

徐国是齐桓公为首的中原诸侯集团要努力拉拢的新小弟,这种小弟作为大哥眼前正得宠的红人,如果被打了大哥不出面,大哥后面就没法混了。所以第二段交代诸侯牡丘会盟救徐。三月,诸侯在牡丘会盟,重温葵丘之盟,并且谋划救援徐国。孟穆伯帅军队和诸侯联军救援徐国,诸侯驻扎在匡等待。

 

夏季,《春秋》只有一条关于日食的记录,“夏,五月,日有食之。”这条记录《公羊传》和《榖梁传》都未关注,但前面提到过,这里记录不记载日期,既不言晦也不言朔,算是比较少见。所以《左传》夏季的记录就是特意解释了一下:

 

不书朔与日,官失之也。

 

认为史官在这里有失职,没有准确记录这次日食的时间。

 

秋季,《春秋》的第一条记录是诸侯联军为救援徐国与楚国还在对峙,战争还在延续,“秋,七月,齐师、曹师伐厉。”厉国,据说是炎帝之后,姜姓,有学者认为就是赖国。至于封地,杜预注释说“义阳随县北有厉乡”,则大致在今天的河南信阳和湖北随州一带。但也有说在今天的河南省鹿邑县一带,此外还有河南息县、河南商城、山东章丘等多种其他说法。这条记录,《公羊传》和《榖梁传》都未关注,《左传》则解释了一句:

 

秋,伐厉,以救徐也。

 

这次攻打厉国,就是为了救援徐国。

 

言下之意,厉国应该是楚国的附庸,诸侯采取了围魏救赵的战术。如果厉国是楚国的小弟,我比较倾向于这个厉国封地应该是在湖北随州,毕竟离楚国近在咫尺。

 

秋季,《春秋》的第二条记录是鲁国发生虫灾,“八月,螽。”类似记录鲁桓公五年看到过,《左传》和《公羊传》未关注,《榖梁传》依然是把过去的观点搬出来:

 

螽,虫灾也。甚则月,不甚则时。

 

说明这次虫灾比鲁桓公五年那次严重,所以明确记录月份——那次记录只表明是发生在秋季,不知道具体月份。

 

秋季《春秋》的第三天记录是“九月,公至自会。”鲁僖公参与诸侯盟会后回到了鲁国,到宗庙进行了告祭。《左传》和《榖梁传》对这条记录没关注,《公羊传》说了一句:

 

桓公之会不致,此何以致?久也。

 

正常情况下鲁僖公去参加齐桓公的会盟不记录回来的时间,为何此处特意记录了?因为鲁僖公这次外出时间太久了——倒也是,诸侯会盟是在三月,到这个时候都半年了,确实有点久了。

 

秋季《春秋》的第三条记录是“季姬归于鄫。”这条记录三传都未关注。联系去年那条记录来看,我们可以得出两个结论:如果是《左传》说的,此前季姬已经嫁给鄫子,则这条记录就意味着鲁僖公怒气消了,把本来扣押下的女儿放了,允许女儿回婆家;如果是《公羊传》和《榖梁传》说的,则这条记录就意味着鲁僖公同意了鄫(缯)子的请求,把女儿嫁到了鄫(缯)国。总之,不管是哪种可能性,至少现在的这个结果,对于季姬和鄫(缯)子来说,都还是不错的。

 

秋季《春秋》的第四条记录是“己卯,晦,震夷伯之庙。”有位被称为“夷伯”的人,用来祭祀他的庙被震毁了。

 

《公羊传》对这条记录的解释如下:

 

晦者何?冥也。震之者何?雷电击夷伯之庙者也。夷伯者曷为者也?季氏之孚也。季氏之孚则微者,其称夷伯何?大之也。曷为大之?天戒之,故大之也。何以书?记异也。

 

《春秋》这里的“晦”是什么意思呢?是表示白天幽暗。震是什么意思呢?是说雷电击中了夷伯的庙。夷伯是谁呢?是季氏的亲信(注:孚,即信任的人)。既然是季氏的亲信,说明身份低微(注:最多是个中大夫、下大夫,甚至不过是家宰这样的程度),为何称其为“夷伯”?是表示看重他。为何看重他?因为老天在提醒警戒他,所以看重他。为何记录此事?因为这件事十分异常。

 

这段话里提到的“季氏”,即公子友一脉。说明当时围绕公子友,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政治势力集团,某种程度上,威胁到了鲁僖公的地位。所以公羊派的学者认为这次白天的时候天色变得昏暗,雷电击中季氏集团亲信夷伯之庙,就是老天示警——但这种观点,大概率是汉代开始天人感应学说兴盛起来之后,公羊派在这一理论的指导下做出来的阐释。

 

《榖梁传》的解释如下:

 

晦,冥也。震,雷也。夷伯,鲁大夫也。因此以见天子至于士皆有庙: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士二。故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是以贵始,德之本也;始封必为祖。

 

大致跟《公羊传》差不多。不过认为夷伯是鲁国的大夫。然后解释了一下当时的礼制:上至天子下至士,都有庙。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二庙。故而德行深厚的人(名声)就可以流传广远(注:光,通广),德行微薄的人(名声)就流传不长久。所以很看重始封之祖,因为他是以德为本的,始封者的庙必定就是这一脉的祖庙。

 

之前我们在鲁闵公二年解读“吉禘于庄公”的时候,讲过昭穆制度,这段解读里的“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士二”就是说的昭穆制度。

 

与《公羊传》不同的是,《榖梁传》在这里对夷伯的身份提出略微不同的意见,认为是鲁国的大夫,但并未明确说夷伯跟季氏之间的关系;其次,也并未认为这次事件,代表着老天对夷伯甚至季友集团的警示。

 

《左传》关于这条记录的注解,是夹在讲述秦晋韩原之战之间的,我们此处单独摘录出来看下:

 

震夷伯之庙,罪之也,于是展氏有隐慝焉。

 

雷电击中了夷伯的庙,是因为展氏有罪。当时展氏犯有不可告人的罪恶——这个观点倒是跟《公羊传》的说法有点像。但夷伯能联想到展氏,说明夷伯应该是展氏一族的人。《左传》没有关注夷伯的身份,但杜预注释《左传》至此,针对夷伯的身份提出了如下观点:

 

夷伯,鲁大夫展氏之祖父。夷,谥号;伯,字。震者,雷电击之。大夫既卒书字。

 

基本跟《榖梁传》一致,认为夷伯就是鲁国的大夫,而且明确提出是展氏的祖父——但是此前在讲鲁隐公八年“冬,十有二月,无骇卒”的时候,《左传》已经解释了,无骇的后人以展为氏。而且杜预当时还说“无骇,公子展之孙,故为展氏”,说明这个夷伯跟无骇是应该有血缘关系的。按照杜预的说法,鲁孝公有个儿子公子展,公子展生子公孙夷伯,公孙夷伯生子就是展无骇——即这位夷伯,是无骇的爸爸,此时早已经去世并立了宗庙,但发生雷电击中他的庙的事件,所以《春秋》记录了下来。

 

进入冬季,《春秋》的三条记录都跟战争有关。最后一条秦晋韩原之战我们后面单独说。冬季《春秋》的第一条记录是“冬,宋人伐曹。”这条记录《公羊传》和《榖梁传》都未关注,《左传》注释了一句,不过也是夹在讲述秦晋韩原之战之间的,我们此处还是单独摘录出来:

 

冬,宋人伐曹,讨旧怨也。

 

宋国人之所以攻打曹国,是因为此前的旧怨,所以报复——旧怨是什么?我翻看了一下此前的《春秋》记录,明确能看出双方最近一次结怨记录,是鲁庄公十四年那条“十有四年春,齐人、陈人、曹人伐宋。”要说是因为这,那确实够“旧”的,但问题是在鲁庄公十四年之后,宋国和曹国之间早就握手言和还并肩作战好多次了。这时候再翻出来鲁庄公十四年的旧账要个说法,确实有点让人无语——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九世复仇犹可。反正想打你了找个借口还不容易?

 

宋国和曹国之前一直是以齐国为首的诸侯联盟成员,这一年的三月牡丘之盟,两国的国君刚刚会盟,此后双方的军队还联手参与救徐战争。但是那边针对楚国的战争还未结束,这边倒先自己人打起自己人了——作为大哥的齐桓公,此时已经震不住集团内部的小弟了。

 

冬季《春秋》的第二条记录是“楚人败徐于娄林。”娄林,杜预注释说“徐地下邳僮县东南有娄亭。”大致在今天的安徽省泗县一带。对于这条记录,《公羊传》没有关注,《左传》解释了一下为何徐国会吃败仗:

 

楚败徐于娄林,徐恃救也。

 

徐国以为会有人救援他们,结果吃了败仗。

 

说明徐国本来觉得有靠山,靠山实力强大不会对他们遇到的危险坐视不管,但是,最终的结果显示,这靠山真靠不住。“徐恃救”,显然“恃”的是齐国为首的诸侯联盟,但前面诸侯联军的一个“次”字已经表明了对于是否救援徐国从而跟楚国正面冲突,诸侯联盟内部意见并不统一。而今有这样的结果,也是情理之中。

 

《榖梁传》的说法让人感觉有点幸灾乐祸:

 

夷狄相败,志也。

 

这是夷狄之间的战争,两败俱伤,所以《春秋》记录了下来。

 

按照这个说法,诸侯虽然表现出来要救助徐国,但是骨子里还是认为徐国跟楚国都是夷狄,瞧不起也不愿意真正接纳徐国,所以坐山观虎斗了。

 

但是,结合上一条宋国和曹国反目,再看这一条记录,二者连起来看,充分说明齐桓公对诸侯的控制力大幅度下降——毕竟,徐国跟齐国最亲近,但他这个盟主在小弟遇到危难的时候也没有展现出应有的大哥风范。齐桓公这霸主之位,摇摇欲坠名不符实了。

 

但今年发生的这些战争,跟后面的这条比,就不值得一提了,本年最重要的战争其实是接下来的这一场秦晋韩原之战。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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