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纯斋主人】《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僖公四年

栏目:经学新览
发布时间:2024-08-26 20: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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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僖公四年

作者:三纯斋主人

来源:“三纯斋”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七月十九日戊午

          耶稣2024年8月22日

 

[春秋]四年春,王正月,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侵蔡。蔡溃,遂伐楚,次于陉。

 

夏,许男新臣卒。

 

楚屈完来盟于师,盟于召陵。

 

齐人执陈袁(辕)涛涂。

 

秋,及江人、黄人伐陈。

 

八月,公至自伐楚。

 

葬许穆公。

 

冬,十有二月,公孙兹(慈)帅师会齐人、宋人、卫人、郑人、许人、曹人侵陈。

 

鲁僖公四年,公元前655年。

 

春季,《春秋》的记录是一场大规模战争,“四年春,王正月,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侵蔡。蔡溃,遂伐楚,次于陉。” 陉,按照杜预的注释说“颍川召陵县南有陉亭”,则应该是在今天河南偃师一带。这件事承接去年《左传》讲述的蔡姬另嫁打脸齐桓公事件,蔡国打了齐桓公脸,齐桓公的报复立刻就来了。鲁僖公四年春季正月,鲁僖公会同齐桓公、宋桓公、陈宣公、卫文公、郑文公、许穆公、曹昭公攻打蔡国,蔡国溃败,诸侯联军又攻打楚国,军队驻扎在陉。

 

先来看《左传》对整件事的介绍:

 

四年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昭王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师进,次于陉。

 

楚国使者提到的北海,是因为齐国在北边,当时东部临海。但楚国实际上离南海还远着,所谓“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只不过是夸张比喻之词而已。“风马牛不相及”中的风,指动物发情了互相挑逗引诱。整个词语是个比喻,本意是牛马即使发情了也不可能有实质性接触,喻指齐国和楚国相隔万里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刀兵相见。这个词语我们今天还在用,出处就在此。管仲回复里提到的召康公,指召公奭。五侯,应该是诸侯对应的公、侯、伯、子、男五种等级。九伯指的是天下九州之长。履,本意是鞋,这里做动词讲,指权力范围可以管辖的地方,后面的“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就是对“履”的具体范围表述。无棣,是今天的山东省无棣县。但穆棱是哪里有不同的说法。杜预认为“穆棱、无棣皆齐境也。”也有学者则认为这里的穆棱是今天的湖北麻城县,当时属于楚国。如果穆棱属于楚,则管仲之所以要强调“南至于穆陵”,就表明此次伐楚是有法理依据。但我个人比较认可杜预的说法,我也认为穆棱不可在楚国的境内。所谓的“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我觉得应该是周王室分封齐太公时候,划定的齐太公有征伐之权的范围四至。“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说明周王室名义上给齐太公很大专伐之权,但实际上以当时的情况诸侯能管理好自己的封地已经是不易了。可能这样做也是为了显示对齐太公的恩宠,这个权力的荣誉性远远大于实质性。管仲需要楚国人知道的,或者说管仲真正想强调的,其实就是“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这一句。有这句就表明齐国此次征伐楚国在法理上的合规性。包茅,是包扎捆好的菁茅。菁茅是一种草,当时人们酿酒技术不高,出来的酒里面渣滓较多,所以用菁茅过滤。这个东西应该是楚国的特产,联系上下文推测也是王室明确要求楚国进贡的物品之一。昭王指周昭王,按《竹书纪年》记载,周昭王十六年,周王室出兵讨伐荆楚,但在周昭王十九年惨败,“丧六师于汉。”此后引发了周昭王“南巡不反。”《史记·周本纪》则明确说“昭王之时,王道微缺。昭王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其卒不赴告,讳之也。”周昭王南巡,实际情况应该是周王室讨伐南方不服管理的一些地方邦国——联系上下文推测楚国应该就是当时重点讨伐的对象。楚国虽名义上是周王室下辖的诸侯,但实际上王室并未能对其持续有效地管辖,楚国也一直在归顺和反叛之间反复,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春秋。《榖梁传·庄公十年》说楚国是“圣人立,必后至,天子弱,必先叛。”伐楚既是平叛立威,更是周王朝势力东扩的必然。周昭王的“南巡不反”,隐讳地说他南征过程中遇难——可见伐楚的战争漫长且艰辛。“南巡不反”应该是周王朝官方给出的结论。但为何史书不是按照正常天子去世的记录方式,记录成类似“王伐楚,崩于师”这样呢?如果司马迁说周昭王“卒於江上”是史实的话,那么就能理解为何是“南巡不反”而非“王伐楚,崩于师”了。因为如果记录成“王伐楚,崩于师”,意味着官方确认周昭王去世了,见到尸体了。但如果记录为“南巡不反”,则意味着官方并未明确承认周昭王确实去世了——可以猜测一下,如果真如其他史书记载的那样,无论周昭王是桥塌落水而死,还是舟毁落水而死,都很可能落水之后被水冲走了,此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既然见不到尸体,那么就不能明确说周昭王已经去世,所以用“崩”就不严谨,而“南巡不反”则更严谨——即使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所谓“不反”实为“欲返而不能”。管仲质问周昭王当初为何南巡不返,言下之意周昭王之死是楚国人的责任。楚国使者的回答也很硬气,所谓“君其问诸水滨”,言下之意就是周昭王自己出的意外淹死的,跟我们楚国没有关系。管仲与楚使这段问答其实很有意思。管仲问责楚国的两件事,包茅之事,实际上不值一提;至于周昭王之死,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这明显就是没事找事给诸侯伐楚找借口。而楚国的回答也不卑不亢。并且这一问一答之间,其实双方传递的信息已经很明确了:齐国并不是真的要跟楚国开战,楚国也愿意给齐国一个面子下坡——承认了包茅不贡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错误。

 

其实诸侯联军伐蔡,一方面有齐桓公的私人原因,即我们上一章提到的蔡女另嫁一事。另一方面,在鲁庄公十四年,“秋七月,荆入蔡”之后,蔡国事实上成为了楚国的附庸,这次攻打蔡国就有敲打楚国的意思。否则区区一个蔡国不值得鲁、齐、宋、陈、卫、郑、许、曹等多国诸侯联军兴师动众;在蔡国溃败之后诸侯联军也不至于进军至楚国境内。至于陈兵楚国,其实就是警告楚国不要太过分了,不要没事就想入侵中原,不要没事就揍郑国。但显然,诸侯联军对楚国的实力还是有所忌惮,所以并未直接发动进攻,“次于陉”说明只是摆出威胁的态度而已。而楚国显然对自己的实力有一定的自信,使者的回答就看得出来并不畏怯。

 

《左传》这段记录意思说,鲁僖公四年春天,齐桓公帅诸侯联军攻打蔡国,蔡国溃败,诸侯联军于是前去攻打楚国,楚成王派使者问诸侯联军说:“齐侯地处北海,我们楚国地处南海,咱俩家风马牛不相及。不料齐侯居然光临鄙国,不知何故?”管仲对使者说:“当初召康公对我们的先君太公说‘五等诸侯,九州方伯,(如果有罪)你都可以征伐,以辅佐周室。’又赐给我们先君可以征伐管理的地域范围,东到大海,西到黄河,南到穆棱,北到无棣。你们楚国没有按规定及时给王室进贡包茅,王室祭祀的时候没供应上,导致没有东西滤酒,所以我们这次来质问一下。当初昭王南巡没有回去,我们也想问问为何。”楚国使者说:“没有按时进贡,确实是我们的不对,今后我们再不敢不及时上供了。至于昭王当初为何没有回去,这个您得到水边去问问了。”诸侯的军队于是继续进军,驻扎在陉。

 

对于《春秋》的这条记录,《公羊传》解读如下:

 

溃者何?下叛上也。国曰溃,邑曰叛。其言次于陉何?有俟也。孰俟?俟屈完也。

 

溃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下面的人背叛了上面的人。用到国家军队上,就说是“溃”,用到城邑的军队就说是“叛”。这里说“次于陉”是什么意思?是在等屈完。

 

按照这段话的意思,应该是蔡国军队一遇到诸侯联军就叛变投降。诸侯联军进军并驻扎到陉,是在等楚国的屈完。屈完,从文字推测应该是楚国的大夫,诸侯等他,显然是等他来谈判。

 

《榖梁传》对这条记录解读如下:

 

溃之为言,上下不相得也。侵,浅事也。侵蔡而蔡溃,以桓公为知所侵也。不土其地,不分其民,明正也。遂,继事也。次,止也。

 

《春秋》这里用“溃”,是表示蔡国上下(面对诸侯联军)不是一条心。侵,表示程度不重。蔡国稍稍一打就溃败,表明《春秋》认为齐桓公是知道蔡国不堪一击的,所以没有极力攻打蔡国。侵蔡之后,没有分割蔡国的土地,没有把蔡国的人民当战利品分给诸侯,说明认为这件事做得正确。遂,是表示紧跟着做了的事,次,是停驻的意思。

 

“侵,浅事也”,这个观点从前面很多相关的解读就能看出。如鲁隐公五年《榖梁传》解读“宋人伐郑,围长葛”时就有“苞人民,殴牛马,曰侵。斩树木,坏公室,曰伐。”鲁庄公十年,《公羊传》解读“二月,公侵宋”是时候也说“觕者曰侵,精者曰伐。”都说明《春秋》在这里用的这个“侵”字,意味着诸侯联军虽然阵势大,但实际上更多是恐吓威胁的意味。

 

诸侯联军陈兵楚国境内,大有虎视眈眈要灭掉楚国之势。楚国派出了使者,双方之间进行了一轮的试探之后,彼此对对方的底牌已基本清楚,接下来就等楚国使者汇报之后看楚国什么态度了。

 

夏季。《春秋》有三条记录,第一条是“夏,许男新臣卒。”许穆公在此时去世。许穆公此时还在随军出征中,这是亡于征途。对于许穆公的死,《左传》和《公羊传》未再做解读,《榖梁传》解释了一下:

 

诸侯死于国,不地;死于外,地。死于师,何为不地?内桓师也。

 

诸侯在自己的国家去世,不用记录去世的地方;在自己的国家之外去世,是要明确记录去世的地方的。这次帅师出征(也是死于外),为何《春秋》没有明确记录去世的地点呢?是把齐桓公这次率领的诸侯联军都看成是自己人了(所以许穆公虽然随军出征而亡,也是死在内部)。

 

“死于外,地”,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此前在鲁桓公十八年我们看到的“夏,四月,丙子,公薨于齐。”

 

对比之前其他诸侯去世的记录,这条记录还有一点特殊之处,即只写了许穆公去世的季节,没有写月份,更不用说具体日期了,此前《春秋》里出现过的所有关于诸侯去世的记录,要么具体到年月日,要么至少有年有月。只粗略到季节的,这是第一次。按说鲁国参与了这次诸侯联军伐楚,对于许穆公去世的具体日期应该是清楚的,为何会这里没有明确记载,有点奇怪。杜预注释《左传》至此的时候,说了一句“未同盟而赴以名”,也只是认为因为许国和鲁国没有正式结盟,所以《春秋》这里记录了许穆公的名字。当然,也许杜预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是,因为许国与鲁国未正式结盟,所以未按照规定的礼仪给鲁国发讣告,因此鲁国的史官无法确定许国官方承认的许穆公去世时间,故而谨慎地对于去世的具体月份和日期未做记录。

 

许穆公去世不久,楚国的回应就来了。《春秋》夏季的第二条记录说“楚屈完来盟于师,盟于召陵。”召陵,在今天的河南许昌一带。楚国派出了屈完为代表的使团来跟诸侯谈判,达成一致后大家在召陵举行了正式的会盟仪式。

 

字面看不出来这次谈判背后的波谲云诡,我们看《左传》的记录:

 

夏,楚子使屈完如师。师退,次于召陵。

 

齐侯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而观之。齐侯曰:“岂不榖是为?先君之好是继。与不榖同好,如何?”对曰:“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寡君之愿也。”齐侯曰:“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对曰:“君若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屈完及诸侯盟。

 

第一段简单介绍了这次会谈的前后。夏季,楚成王派屈完来到诸侯军中谈判,随后联军撤退,驻扎在召陵。

 

第二段交代为何联军会退兵。齐桓公自称的“不榖”,是个谦辞,类似我们今天说的“鄙人”的意思。屈完说的“以德绥诸侯”的绥,是安抚的意思;方城,是山名,具体何所指众说纷纭,“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可以简单理解为是威胁要将整个楚国作为战场与诸侯决一死战。

 

第二段意思说,齐桓公让诸侯联军列好阵势,与屈完乘车检阅。齐桓公说:“我们这么做岂是为了不榖?我们是想大家都能继承先君之好。而今贵国不愿意跟我们同心同德,这让我们如何是好?”屈完回答说:“承蒙贵君的恩惠,为鄙国社稷着想,肯屈尊接受鄙国国君,这也是我们国君的心愿。”齐桓公说:“有这么多的军队,谁能抵御我们?有这样威武雄壮的队伍去攻城,还有哪座城池攻不下?”屈完回答说:“贵君侯若以德教化诸侯,谁敢不服?您若凭靠武力的话,我们楚国以方城当城,以汉水作为护城河,恐怕军队虽众多,也无用武之地。”屈完代表楚国和诸侯随后正式结盟。

 

“齐侯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而观之”,表面上看有点像我们今天的带有阅兵仪式的高等级迎宾礼,其实质是想借机炫耀武力,但屈完的回答不卑不亢,甚至隐隐有鱼死网破跟你诸侯联军打游击战的意思,齐桓公应该仔细斟酌之后,也觉得没有必要正面硬杠,于是大家各退一步,结盟,皆大欢喜。可见,谈判桌上能谈下来的,其实都是有足够的军事实力做后盾。后人说那句话,“战场上拿不下的,凭什么谈判桌上拿下”,真的是一针见血。

 

《榖梁传》对这条记录解读如下:

 

楚无大夫,其曰屈完何也?以其来会桓,成之为大夫也。其不言使,权在屈完也。则是正乎?曰非正也。以其来会诸侯,重之也。来者何?内桓师也。于师,前定也。于召陵,得志乎桓公也。得志者,不得志也,以桓公得志为仅矣。屈完曰:“大国之以兵向楚何也?”桓公曰:“昭王南征不反。菁茅之贡不至,故周室不祭。”屈完曰:“菁茅之贡不至,则诺。昭王南征不反,我将问诸江。”

 

“楚无大夫”并不是说楚国真的没有大夫,应该是楚国长期以来事实上不服王化,所以楚国的大夫在流程上缺失周王室的认可册封这一步而已。“其不言使”即正常情况下,这条记录应该是类似于“楚子使屈完来盟于召陵。”这段解读意思说,楚国没有被王室册封的大夫,这里为何特意记录屈完的名字?因为他来跟齐桓公会面,所以把他当受过册封的正式大夫看待。之所以这里没有用“使”,是表示这次会盟屈完有决定权。这样做是正确的吗?不正确。但因为他来与中原各国诸侯相会,所以表示看重他。“来”是什么意思呢?表示把齐桓公率领的诸侯联军为“内”。这次会盟要求对方来(于师),是之前就确定下来的(注:即之前诸侯联军“次于陉”的时候,楚国使者那次来就已经说好的)。选择在召陵,是齐桓公的意愿。虽然在(会盟地点的选择)这件事上齐桓公得志了,其实(总体上就诸侯联军伐楚而言)并未得志,也就在这个地方得志了而已。屈完问说:“各位大国对我们楚国用兵是为何?”齐桓公说:“当初周昭王南征不反。你们不按时进贡菁茅,导致王室无法正常祭祀。”屈完说:“菁茅之贡不至,确实是我们不对。昭王南征不反,我去江边问问是咋回事。”——这段对答,就是《左传》此前管仲与楚使对答的另一个版本而已。

 

《公羊传》对这条记录解释的比较细致:

 

屈完者何?楚大夫也。何以不称使?尊屈完也。曷为尊屈完?以当桓公也。其言盟于师、盟于召陵何?师在召陵也。师在召陵,则曷为再言盟?喜服楚也。何言乎喜服楚?楚有王者则后服,无王者则先叛。夷狄也,而亟病中国。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桓公救中国,而攘夷狄,卒怗(tiē)荆,以此为王者之事也。其言来何?与桓为主也。前此者有事矣,后此者有事矣,则曷为独于此焉?与桓公为主,序绩也。

 

怗,使平定服帖,即降服的意思。这段解读也是先明确一下屈完的身份是楚国大夫。为何《春秋》这里没有称“使”?是因为表示尊重屈完。何以见得是尊重屈完?是因为把屈完提升到与齐桓公对等的地位了。《春秋》这里为何分别说了“盟于师”“盟于召陵”?是因为军队驻扎在召陵。为何重复两次用了“盟”?是因为表示欣喜于楚国的顺服。为何对此欣喜?楚国一向不服王化,有(强势的)周王室的时候,总是最后臣服,无(强势的)周王室的时候,总是最先反叛。楚国就是夷狄,多次侵扰中原诸侯国。南夷与北狄交替入侵,中原诸侯国虽然没有绝祀但也命悬一线,齐桓公援救中原诸侯国,赶走夷狄,最终降服楚国,这都是(本该)周王室牵头做的事情。《春秋》这里为何用了“来”字?是表示以齐桓公为主人赞许他。类似的事情此前有,此后也有,为何说这里是特意写出来?因为这是列出来齐桓公的功绩。

 

按照这个观点,似乎意思并不是因为楚国来结盟,尊重楚国所以抬高屈完的身份,更是因为齐桓公做了本该周天子做的事情,所以把齐桓公身份抬高,相应的把屈完的身份也抬高了。

 

前面在解释诸侯联军“次于陉”的时候,《公羊传》就认为是“俟屈完也”,并不能说明《公羊传》或者齐桓公等诸侯就预料到了随后来的使者一定是屈完,只能说《公羊传》是根据后来事态的发展写的人名。“次于陉”是“俟”,没错。至于“俟”的是不是屈完,未必。

 

另外多说一句,按照《史记·管蔡世家》的说法,这次诸侯联军伐蔡,俘虏了蔡国国君蔡穆侯,是各位诸侯替他向齐桓公求情,齐桓公才释放了他。

 

再回到《春秋》和三传。至此,这次诸侯联军伐楚一事告一段落,表面上以齐桓公为首的诸侯集团和楚国双方达成了和解,楚国承认了包茅不贡之错,诸侯名义上取得了成果,双方未大动干戈,在战争爆发之前做到了化干戈为玉帛,似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是,诸侯联军内部却爆发了矛盾,《春秋》夏季的第二条记录就是此。不过三传在引述《春秋》记录时略有不同,《左传》是“齐人执陈辕涛涂。”《公羊传》和《榖梁传》都是“齐人执陈袁涛涂。”袁和辕同音不同字,无关大碍。即齐国人捉拿了陈国的辕(袁)涛涂。这里引出两个疑问:一是齐国人为何捉拿他?二是对于陈国的官员,齐国又有什么权力去捉拿他?

 

《左传》详细叙述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辕涛涂谓郑申侯曰:“师出于陈、郑之间,国必甚病。若出于东方,观兵于东夷,循海而归,其可也。”申侯曰:“善。”涛涂以告,齐侯许之。申侯见,曰:“师老矣,若出于东方而遇敌,惧不可用也。若出于陈、郑之间,共其资粮悱(fèi)屦(jù),其可也。”齐侯说,与之虎牢,执辕涛涂。

 

辕涛涂说的“国必甚病”,即两国得负责接待诸侯军队,劳民伤财。“出于东方观兵于东夷”则意味着会师途中向东夷示威,东夷害怕就得负责沿途的军需物资供应。申侯对齐桓公建议时说的“师老矣”的老,指疲惫不堪。资,是资助的意思;粮,是粮草;屝屦,都是鞋子,屝是用草、麻、皮革做的鞋,屦是用麻、葛等制成的一种鞋。

 

这段意思说,陈国的辕涛涂对郑国的申侯说:“如果这次诸侯联军回师经过陈国和郑国,我们两个国家就得承受较重的负担。若联军前往东方,向东夷国家炫耀军威,然后沿着海边回去,那就好了。”申侯说:“好主意。”辕涛涂就去跟齐桓公提这个建议,齐桓公同意了。申侯又去见齐桓公,说:“这次出来这么久军队已经疲惫不堪,若再去东方一旦遇到敌人,恐怕无法战斗。若从陈、郑之间回师,这两个国家为我们供应需求的粮食物资,这样才好。”齐桓公很高兴,把虎牢赐给了申侯,并拘禁了辕涛涂。

 

看完这段记录,只能说申侯这个人太不厚道了,甚至可以说有点卑鄙——但是这种人得了实惠,“齐侯说,与之虎牢”说明齐桓公确实有点过分,虎牢是郑国的重要城邑,武姜当年为了共叔段向郑庄公请封尚被拒绝,今天齐桓公纵然是诸侯之长,用郑国的城邑赐封郑国大夫也是不对,这让郑国国君做何感想?

 

《公羊传》的说法跟《左传》稍有不同:

 

涛涂之罪何?辟军之道也。其辟军之道奈何?涛涂谓桓公曰:“君既服南夷矣,何不还师滨海而东,服东夷且归。”桓公曰:“诺。”于是还师滨海而东,大陷于沛泽之中。顾而执涛涂。执者曷为或称侯?或称人?称侯而执者,伯讨也。称人而执者,非伯讨也。此执有罪,何以不得为伯讨?古者周公东征则西国怨,西征则东国怨。桓公假涂于陈而伐楚,则陈人不欲其反由己者,师不正故也。不修其师而执涛涂,古人之讨,则不然也。

 

沛泽,指水草丰沛的沼泽。这段解读先解释了一下辕涛涂犯了什么罪,因为他想办法回避诸侯联军取道陈国而回。他是怎么做的?涛涂对齐桓公说:“您既然已经让南夷臣服了,何不回师的时候沿着滨海往东,征服了东夷再回去。”齐桓公说:“好。”于是回师的时候沿海边往东走,结果军队不少人马陷入沼泽之中。于是齐桓公回头拘禁了涛涂。逮捕别人,为何《春秋》有时候称侯、有时候称人?称侯而执者,是代表这位诸侯以方伯身份讨伐对方。称人而执者,则并非是以方伯身份讨伐。这次拘捕执涛涂是因为他有罪,为何说齐桓公不是以方伯的身份?过去周公征讨征东方,则西方的国家抱怨,征讨西方,则东方的国家抱怨。齐桓公借道陈国而伐楚,陈国就不愿意军队回去的时候经过陈国,说明军队的行为不正(注:即军纪不好)。齐桓公不去整顿军纪,而去拘捕涛涂。过去先贤也东征西讨,但不是这样的。

 

“古者周公东征则西国怨,西征则东国怨。桓公假涂于陈而伐楚,则陈人不欲其反由己者,师不正故也。不修其师而执涛涂,古人之讨,则不然也。”这段话有点烧脑,我个人理解逻辑是这样的:“周公东征则西国怨,西征则东国怨”,想表达的是周公的军队很受老百姓拥护欢迎,所以即使征讨的时候经过,老百姓也不埋怨,反而埋怨军队不经过他们的国家。陈国不欢迎诸侯联军,就说明诸侯联军不得人心,应该是军纪不好。一对比,更显得拘捕涛涂这件事做得不对了。

 

称人而执者的记录,此前看到过好几条,例如鲁桓公十一年有“九月,宋人执郑祭仲。”鲁庄公十七年有“春,齐人执郑詹(瞻)。”类似的记录在后面《春秋》还会看到很多。称侯而执者,此前尚未遇到,《春秋》在后面有,但也不多,我查了一下,鲁僖公二十一年有“秋,宋公、楚子、陈侯、蔡侯、郑伯、许男、曹伯会于盂,执宋公以伐宋。”鲁僖公二十八年有“春,三月丙午,晋侯入曹,执曹伯。畀宋人。”鲁昭公四年有“夏,楚子、蔡侯、陈侯、郑伯、许男、徐子、滕子、顿子、胡子、沈子、小邾子、宋世子佐、淮夷会于申,楚子执徐子。”和“秋,七月,楚子、蔡侯、陈侯、许男、顿子、胡子、沈子、淮夷伐吴,执齐庆封,杀之。”一共也就这几条记录,后面遇到了我们再具体分析。

 

《榖梁传》在这件事上则直接批评齐桓公:

 

齐人者,齐侯也。其人之,何也?于是哆然外齐侯也,不正其逾国而执也。

 

哆然,按照东晋范宁在此处的注释,是表示“众有不服之心。” 《榖梁传》认为《春秋》这条记录里的“齐人”,就是指齐桓公——这个没问题,没有齐桓公的许可甚至下令,齐国人不可能胆大到擅自拘禁别国的大夫。这里为何不直接说是齐侯而称“齐人”?是表示大家对齐桓公此举不服,认为他跨国拘禁别的国家大夫不正当。

 

但这位陈过的袁(辕)涛涂被抓,只是个开始,陈国的麻烦还在后面。进入秋季,袁(辕)涛涂被抓事件的后遗症暴露,《春秋》秋季记录的第一件事就是此,“秋,及江人、黄人伐陈。”诸侯联军反过来攻打陈国了,显然就是因为这件事。《公羊传》对此没有关注,《榖梁传》解释了一句:

 

不言其人及之者何?内师也。

 

《春秋》为何这里没有说是谁和江人、黄人伐陈?就是内部军队(即鲁国)和江人、黄人伐陈。

 

但是,我个人觉得这个结论有待商榷。我认为“秋,及江人、黄人伐陈”应该和夏季的那条“齐人执陈袁(辕)涛涂”连起来看,伐陈的主语或者牵头人应该是齐国才对。或者说,即使不是齐国人牵头,确实这件事是鲁国会同江人、黄人做的,应该也是鲁国根据霸主齐桓公的指示去做的。

 

但这次攻打陈国,似乎只走了个形式,从后面的记录看,好像并未有什么过分的动作。因为《春秋》紧接着秋季的第二条记录是“八月,公至自伐楚。”说明鲁国在八月的时候应该已经班师回国了。《左传》没有关注这条记录。《榖梁传》的解释如下:

 

有二事偶,则以后事致,后事小,则以先事致。其以伐楚致,大伐楚也。

 

有两件事发生,则一般情况下记录后面的事情结束后回国;如果后面的事情相对较小,则记录前面的事情结束后回国。这次是之所以写伐楚后回国,是因为伐楚这件事更重大。

 

《榖梁传》的这条论断,要结合其上一条关于伐陈的论断来理解。即《榖梁传》认为鲁国先后参与了伐楚、伐陈两件事,甚至伐陈就是鲁国牵头的事。这两件事相比,伐楚更重要,所以《春秋》这里记录了“八月,公至自伐楚”。

 

但《公羊传》提出了一个不同的观点:

 

楚已服矣,何以致伐楚?叛盟也。

 

按这句话的意思推测,似乎是楚国在与诸侯结盟之后,转而翻脸背叛了盟约,所以鲁国再次伐楚,这次的回来就是第二次伐楚的结果?

 

但是以当时的交通条件,根本不可能短短两三个月内从楚地回来,然后听说楚国叛乱了再回去征讨,然后再回来。再说了,即使真的是楚国在此期间叛乱生事,第一要负责处理此事的也应该是齐桓公,而不是鲁僖公或者说鲁国,如果真的是齐桓公要求鲁国再次出征讨伐楚国,《春秋》也不应该这样含含糊糊记录。所以,此处的“叛盟”,应该是就后来楚国与诸侯联盟关系破裂而言的,所以,这里用了“公至自伐楚”,意味着始终把楚国当敌对方来看的。

 

但这里还是给我留下一个疑惑,《公羊传》之前曾明确提出“得意致会,不得意致伐”,这次伐楚看着应该算是得意之事,似乎没有必要记录这么一笔。如果要给这个矛盾一个合理解释,似乎引用之前《榖梁传》的相关理论勉强可以,即“其致何也?危之也”——也许是觉得这次诸侯联军伐楚,面对的敌人太强大了,所以平安归来了记录一下?当然也可能是表示重视这次伐楚,有始有终,毕竟这是《春秋》记录的鲁僖公时代第一次大规模对外军事行动。

 

不过与《公羊传》的说法相比较而言,对这条记录的解读,我更认可《榖梁传》。

 

秋季的最后一件事是“葬许穆公。”这条记录《榖梁传》和《公羊传》都没再关注。

 

《左传》秋季的记录如下:

 

秋,伐陈,讨不忠也。

 

许穆公卒于师,葬之以侯,礼也。凡诸侯薨于朝会,加一等;死王事,加二等。于是有以衮敛。

 

第一段交代了伐陈的原因。就是认为袁(辕)涛涂的行为,是对诸侯联盟的背叛和不忠,所以诸侯联军转而攻打了陈国。

 

第二段交代许穆公葬礼的额外礼遇。许穆公死于出征途中,以诸侯的葬礼安葬他,是符合礼仪的。凡是诸侯在朝见、相会途中去世,葬礼等级提升一等。为周王室的事情而死,葬礼等级提升二等。所以诸侯也是有用衮衣入殓安葬的。

 

按杜预此处的解释,诸侯命有三等,公为上等,侯、伯为中等,子、男为下等,许穆公的爵位本身是男爵,但葬礼则按照侯爵的档次使用礼仪。衮衣,是古代君王的礼服。如果本身是公爵提升一档的话就可以用这个级别的礼服,侯爵和伯爵提升两个等级就可以用这个级别的礼服,算是为王室尽忠而死者的一种哀荣吧。

 

许穆公葬礼是八月,按照诸侯五月而葬的规定,其实我们也可以推测出来,许穆公的去世应该是在夏季四月。

 

但陈国的事情还没完,冬季《春秋》的记录还是跟陈国有关,“冬,十有二月,公孙兹(慈)帅师会齐人、宋人、卫人、郑人、许人、曹人侵陈。”对于这次鲁国参与诸侯攻打陈国的将领名字,《左传》和《榖梁传》都是“公孙兹”,《公羊传》则写作“公孙慈”,还是一个人。公孙兹(慈)是公子牙的儿子,他能帅师出征,说明当初公子友派人鸩杀公子牙的时候,对他承诺的自尽之后“必有后乎鲁国”是真的做到了,也说明公子友在政治斗争中,确实很宽厚,并没有真的非要赶尽杀绝——包括公子庆父和公子牙死后的谥号,也并未给恶谥,既顾及了个人及子孙的颜面,也顾及到了鲁国宗室的整体颜面。不过《公羊传》和《榖梁传》都没关注这条记录。

 

《左传》冬季的记录如下:

 

冬,叔孙戴伯帅师,会诸侯之师侵陈。陈成,归辕涛涂。

 

初,晋献公欲以骊姬为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公曰:“从筮。”卜人曰:“筮短龟长,不如从长。且其繇曰:‘专之渝,攘公之羭(yú)。一薰一莸(yóu),十年尚犹有臭。’必不可。”弗听,立之。生奚齐,其娣生卓子。及将立奚齐,既与中大夫成谋,姬谓大子曰:“君梦齐姜,必速祭之。”大子祭于曲沃,归胙于公。公田,姬置诸宫六日。公至,毒而献之。公祭之地,地坟。与犬,犬毙。与小臣,小臣亦毙。姬泣曰:“贼由大子。”大子奔新城。公杀其傅杜原款。或谓大子:“子辞,君必辩焉。”大子曰:“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饱。我辞,姬必有罪。君老矣,吾又不乐。”曰:“子其行乎!”大子曰:“君实不察其罪,被此名也以出,人谁纳我?”十二月戊申,缢于新城。姬遂谮二公子曰:“皆知之。”重耳奔蒲。夷吾奔屈。

 

第一段对应《春秋》的记录。叔孙戴伯,就是公孙兹(慈)。多出来的一点信息是陈国向诸侯联军求和,然后诸侯联军放回去了辕涛涂——也意味着和解了。

 

第二段讲述晋国的事,这是晋国在晋献公时代内乱的开始。按照当时的习惯,大事必定要占卜吉凶。立骊姬为夫人一事属于大事,所以要占卜。占卜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将龟壳用火烧,根据裂纹走向判断吉凶,一种是用蓍草占卜。按照当时的传统,算卦的时候用龟甲占卜的结果称为象,用蓍草占卜的结果称为数,象的优先级是高于数的。所谓“筮短龟长,不如从长”,按杜预解释说,“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数。龟象筮数,故象长而数短。”但显然晋献公才不在乎那一套,哪个对他有利就选择哪个——典型的实用主义作风。不过读《左传》的历史经验已经告诉我们,这个被抛弃的占卜结果,最后必定会应验。

 

“专之渝,攘公之羭”的专,是专宠的意思。攘,是夺取的意思。羭,本意是肥羊,此处代指美好的事物。渝是改变、变故的意思。整句话意思说专宠的容易滋生祸患,被宠的人就会替代之前珍爱的东西。“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是个比喻。薰,指有香味的草;莸,指有臭味的草。意思说好的东西往往不敌坏的东西,按杜预说法就是“善易消,恶难除”。

 

中大夫,按《国语·晋语·秦穆公使公子絷吊公子重耳于狄》里的说法,应该是里克。骊姬对申生说晋献公梦见的齐姜,是申生已经去世的母亲。之所以申生要去曲沃祭祀母亲,是因为当时晋国的宗庙在曲沃。按礼制祭祀之后要把祭肉进献给长者,所以才有了之后的“归胙于公”。申生自缢而死的新城,即曲沃。

 

这段意思说,当初,晋献公想要立骊姬为夫人,于是用龟壳进行了占卜,占卜的结果是不吉;又用蓍草卜,卜的结果是吉。晋献公说:“按照蓍草结果。”卜人说:“龟卜的结果优先于占筮的结果,应该遵从龟卜的结果。而且它的繇辞说:‘专宠的事情必定会导致变乱发生,会夺走您的肥羊。散发香味的草和有臭味的草放在一起,哪怕过了十年,臭味还在。您千万不能这样做。”晋献公没听,还是立了骊姬做夫人。后来生了儿子奚齐,她的妹妹生了卓子。等到打算立奚齐为太子了,骊姬与中大夫谋划好,骊姬对太子申生说:“国君梦见了齐姜,你必须快去祭祀她。”太子于是去曲沃祭祀母亲,把祭祀的酒肉送给晋献公。刚好晋献公出去打猎了,骊姬把食物放在宫中六天。晋献公回来之后,骊姬给里面下了毒献给晋献公。晋献公把酒洒在地上,地上的土马上鼓起,把肉给狗吃,狗就死了,给身边的侍臣吃,侍臣吃完也死了。骊姬哭着说:“这一定是太子想暗害您。”太子听说此事后逃奔到新城。晋献公一怒之下杀了他的师傅杜原款。有人对太子说:“您上书辩解,国君一定会明辨是非。”太子说:“国君没有骊姬的陪伴,睡不好,吃不饱。我如果上书辩解,骊姬必定会被问。国君年纪已大,我又何必让他晚年都不快乐呢。”人们问他说:“那您是准备出逃吗?”太子说:“国君确实没有查明我是否有罪,我背着弑君的名声出逃,谁会容纳接收我?”十二月戊申,太子申生自缢于新城。骊姬又在晋献公跟前陷害另外两位公子说:“他俩也参与谋害您这件事了。”逼得重耳逃奔至蒲,夷吾逃奔至屈。

 

这段故事,在《史记·晋世家》也有记录,情节与《左传》大同小异,不过情节上更详细了,尤其骊姬设计构陷申生这段,活灵活现刻画出一个女色祸国的形象。

 

在《国语·晋语》里,这段事称为《骊姬谮杀太子申生》,详细讲述了骊姬布局致死申生的全过程。细心的人在读《左传》这段记录时,会发现有一句很重要的话,“及将立奚齐,既与中大夫成谋”,这句话意味着里克由此前的申生支持者已经站位到了骊姬一党。里克之所以态度发生巨大变化的原因,《左传》没有解释,但在《骊姬谮杀太子申生》里,则有一段优施设计说服里克反水的记录,二者结合起来看对这个疑点就明了了。就《国语·晋语》里对这段事的记录来看,骊姬最重要的谋士就是这个据说跟骊姬有私情的优施——从头到尾一直都是他在给骊姬出谋划策,助推骊姬一步步实现自己的计划。

 

实际上《国语·晋语·骊姬谮杀太子申生》中,也只是说里克被优施说服之后,向骊姬一党表示自己将保持中立而已,并未明确表示支持骊姬,然后称病闭门不出——恰如此前伐东山归来的狐突。但这些重要大臣在这个时刻纷纷做出置身事外的举动,实际上就是向骊姬一党做出了妥协和退让,进一步助长了骊姬一党的气焰,最终导致事态朝着有利于骊姬一党的方向变化——这一点,在《国语·晋语·骊姬谮杀太子申生》中明确提到另一位晋国大臣㔻郑早早就看了出来。

 

另外,在《骊姬谮杀太子申生》里,还多交代了两处细节:一是详细交代了申生的老师杜原款受到申生连累下狱,临死前托人带话给申生,希望他能坚守良好的道德情操,看淡生死。而申生则给出了自己将遵守老师遗言的承诺。二是讲述申生临死前托人带话给狐突,希望狐突能出山为晋国社稷出力。狐突曾在申生伐东山时候为申生御车,并曾劝谏申生,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能力,都是非常突出。申生绝望之下寄希望于狐突,而狐突也并未辜负申生的期望,他与两个儿子联手,此后历时几乎二十余年,终于为晋国推出了一代英主晋文公,只是可惜,在晋文公即将成功登上国君大位的时候,狐突被晋怀公杀掉——这些,后面再说。

 

读《春秋》和《左传》,这种父子反目、兄弟成仇的惨剧屡见不鲜,只能一声叹息。但这次出逃的结果,却逼出另一位一代霸主晋文公,即此次出奔的重耳。而晋国在晋献公去世之后,陷入了长达十多年的动乱。

 

其实这一年还有一件事比较重要,即晋献公的女儿、申生的姐姐嫁给了秦穆公。晋国这位出嫁到秦国的公主,史称秦穆姬,后面还会出现,作为她的陪嫁,有一个人以奴隶身份来到了秦国,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人,居然帮助秦穆公完成了称霸西方的伟业,这个人就是百里奚——具体情况,还要待来年再说。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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