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纯斋主人】《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闵公二年

栏目:经学新览
发布时间:2024-08-26 20:0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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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闵公二年

作者:三纯斋主人

来源:“三纯斋”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七月十五日甲寅

          耶稣2024年8月18日

 

[春秋]二年春,王正月,齐人迁阳。

 

夏,五月,乙酉,吉禘于庄公。

 

秋,八月,辛丑,公薨。

 

九月,夫人姜氏孙于邾。公子庆父出奔莒。

 

冬,齐高子来盟。

 

十有二月,狄入卫。

 

郑弃其师。

 

鲁闵公二年,公元前660年。

 

春季,《春秋》只有一条记录,“二年春,王正月,齐人迁阳。”阳,是一个很小的封国,有说是姬姓,有说是偃姓,后代的子孙就以国名为姓即为阳姓——明教教主阳顶天估计就是其后人。阳国的地理位置,有说在今天的山东沂南县,也有说在山东青州市一带——这种小国因史料缺失,所以经常出现类似情况。类似鲁庄公十年《春秋》“宋人迁宿”一事,此处“齐人迁阳”就是阳国被齐国吞并。不过这条记录三传都未关注。

 

《左传》春季的记录,是虢国大夫舟之侨出奔晋国:

 

二年春,虢公败犬戎于渭汭(ruì)。舟之侨曰:“无德而禄,殃也。殃将至矣。”遂奔晋。

 

渭汭,杜预注释说“渭水出陇西,东入河。水之隈曲曰汭。”渭汭即渭水的弯曲处。犬戎曾经导致了西周的覆亡,从考古和文献看,当时有很多中原诸侯与犬戎作战的记录。虢公能打败犬戎,说明虢国实力还是比较强劲。舟之侨是虢国的大夫。他说的“无德而禄”,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德不配位。虢国的高官都主动出奔晋国,说明虢国内部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分裂。这段记录,也为后面虢国灭亡做了铺垫。

 

这段意思说,鲁闵公二年,虢公在渭汭打败了犬戎。舟之侨评价此事说:“德行不好却享受战胜的福禄,这不是好兆头,恐怕灾祸就要来了。”于是出奔晋国。

 

夏季,《春秋》记录是“夏,五月,乙酉,吉禘(dì)于庄公。”禘,是一种祭祀的仪式,杜预注释说“三年丧毕,致新死者之主于庙,庙之远主当迁入祧(tiāo),因是大祭以审昭穆,谓之禘。”人去世三年之后,要将其灵位安置在祖庙,祖庙中此前安置的相对较远的祖先神位,就要迁入远祖专享的庙(即祧),在这个过程中要举行大的祭祀,重新排放祖庙中先祖的灵位顺序(即审昭穆),这就是禘。这里提到的昭穆制度,是古代关于宗庙里神位排序的一种规定。《礼记·祭统》说:

 

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是故有事于大庙,则群昭群穆咸在而不失其伦,此之谓亲疏之杀也。

 

大致意思说,祭祀先祖时,先祖的神位在庙里的排序是有昭、穆之别的,以此来明确不同辈分人之神位在宗庙中的位置。

 

按礼制,宗庙里祖先神位排放顺序是始祖居中,左昭右穆。具体来说就是父亲居左为昭,子居右为穆。二、四、六世为昭,三、五、七世为穆,先世为昭后世为穆;长为昭,幼为穆;嫡为昭,庶为穆。但宗庙里的牌位总数是有规定的。按礼制天子立七庙,即始祖神位居中,然后加上当今天子的父亲、祖父、曾祖、高祖、高祖的父亲和祖父的神位,按照昭穆制度供奉在一起。诸侯五庙,为始祖神位居中,然后加上当今国君的父亲、祖父、曾祖、高祖的神位。大夫三庙,即始祖、父亲、祖父三者神位。士立一庙,有说这一庙只是祭祀家族的太祖。庶人则无庙。

 

所以当最近一代去世的人,三年之后到了神位进入先祖庙的时候,就需要将之前部分祖先的神位移出到祧,而祖庙里留存的神位,其顺序也需要作出相应的调整——这过程就是禘。吉禘,是表示举行完大的祭祀之后,向祖先神位告吉,因而称吉禘。

 

有这些基础知识,再来看关于鲁庄公的这条记录,就会发现有点异常:鲁庄公去世到现在才两年,尚未达到杜预注释说的“三年丧毕”,鲁国这样做,显然是提前了,提前了就意味着不合礼制。《左传》夏季的记录与此事有关:

 

夏,吉禘于庄公,速也。

 

给鲁庄公做的这个吉禘礼,提前了——还算客气,只是说不合礼仪,也未过于苛责。

 

不过杜预注释到此的时候,说了一句:“庄公丧制未阙,时别立庙,庙成而吉祭又不于大庙,故详书以示讥”——认为《春秋》这里记载此事就是有讥讽的意思。

 

《榖梁传》则明确认为《春秋》有臧否之意:

 

吉禘者,不吉者也。丧事未毕而举吉祭,故非之也。

 

《春秋》这里特意称“吉禘”,是因为这其实不吉。三年丧期还未结束就举行吉祭,所以《春秋》记录下来,表示认为此事非礼。

 

《公羊传》和《榖梁传》观点基本一致,不过解释的更详细:

 

其言吉何?言吉者,未可以吉也。曷为未可以吉?未三年也。三年矣,曷为谓之未三年?三年之丧,实以二十五月。其言于庄公何?未可以称宫庙也。曷为未可以称宫庙?在三年之中矣。吉禘于庄公,何以书?讥。何讥尔?讥始不三年也。

 

《春秋》这里为何特意要在禘前面加个“吉”字?这里用“吉”,其实是说不可以用“吉”。为何说不可以用“吉”?因为鲁庄公去世迄今未满三年。为何说未满三年?正常情况下应该服丧三年,鲁庄公去世到现在实际才二十五个月。《春秋》这里为何称“庄公”?因为还不能称宫庙。为何还不能称宫庙?是因为还在三年服丧期之中。《春秋》这里为何特意记录“吉禘于庄公”?是表示讥讽。讥讽什么?讥讽开了一个服丧还不到三年就禘的头。

 

其实硬要说三年,此时也已经进入了鲁庄公去世的第三个年头了,就是月份差了点。

 

秋季,《春秋》记录是“秋,八月,辛丑,公薨。九月,夫人姜氏孙于邾(娄)。公子庆父出奔莒。”——刚即位勉强两年的鲁闵公突然去世。哀姜出奔邾国,公子庆父出奔莒国。

 

鲁闵公此时也就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对于他的突然死亡,《公羊传》未关注,《榖梁传》则解释了一句:

 

不地,故也。其不书葬,不以讨母葬子也。

 

不地,是因为正常情况下国君去世,《春秋》的记录应该是“某月某日,公薨于路寝”,但这条记录没说鲁闵公在哪去世。“其不书葬”之前解释过,意味着《春秋》后面没有“某月某日,葬我君闵公”的记录。所以,《榖梁传》认为这些都是夫子有意为之的。《春秋》特意不记载鲁闵公去世的地点,是因为有变故发生。不记载安葬的事,是因为不能一边声讨其母一边安葬儿子。

 

《榖梁传》这解读,就是认为夫子没有明说但实际暗指鲁国再次发生了政变,鲁闵公就是被弑杀的。既然要声讨母亲,说明其名义上的母亲对鲁闵公的去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鲁闵公名义上的母亲是谁?是哀姜。再往深推,则可以猜到鲁闵公之死,幕后凶手依然是公子庆父。

 

庆父和哀姜一党,在鲁庄公去世后不到三年时间里,已经反复作乱,此时鲁国内部尚有公子友一系的人马,这一派势力占据着道义的制高点,当然不会纵容庆父和哀姜一党继续胡作非为,显然鲁闵公去世后鲁国内部又发生了一系列斗争,而庆父和哀姜一系在这次斗争中失利了——也正常,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所以两人无法在鲁国容身,于是分别出逃。《榖梁传》针对“九月,夫人姜氏孙于邾”解读说:

 

孙之为言犹孙也。讳奔也。

 

“孙”,就是委婉表示哀姜出奔。

 

对“公子庆父出奔莒”的解释是:

 

其曰出,绝之也。庆父不复见矣。

 

《春秋》这里用“出”,是表示断绝的意思,庆父此后不能再回到鲁国了。

 

《公羊传》对这两位出奔一事解读如下:

 

公薨何以不地?隐之也。何隐尔?弒也。孰弒之?庆父也。杀公子牙,今将尔,季子不免。庆父弒二君,何以不诛?将而不免,遏恶也,既而不可及。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

 

《春秋》没有记录鲁闵公去世地点,是表示哀痛他被弑杀。谁弑杀的鲁闵公?就是公子庆父。杀公子牙,是因为公子牙准备要弑杀国君,公子友不可能饶恕他。庆父弑杀了两位国君,为何没有诛杀他?对于打算弑君的人提前诛杀,是为了阻止将来作恶。但国君已经被弑杀了,即使杀了庆父也无法挽回。(因为庆父是公子友的亲人)就有意放缓追捕他(注:即有意放其逃生),这是(公子友)对待犯罪的亲人之道。

 

其实这段话的“缓追逸贼,亲亲之道”观点,与现实并不符,只能说是《公羊传》为解释而解释。因为后续事情的发展证明鲁国——甚至说公子友——并不想放公子庆父一条生路。《左传》秋季的记录,交代了很多《春秋》没有提到的信息:

 

初,公傅夺卜齮(yǐ)田,公不禁。

 

秋,八月辛丑,共仲使卜齮贼公于武闱。成季以僖公适邾。共仲奔莒,乃入,立之。以赂求共仲于莒,莒人归之。及密,使公子鱼请,不许。哭而往,共仲曰:“奚斯之声也。”乃缢。

 

闵公,哀姜之娣叔姜之子也,故齐人立之。共仲通于哀姜,哀姜欲立之。闵公之死也,哀姜与知之,故孙于邾。齐人取而杀之于夷,以其尸归,僖公请而葬之。

 

成季之将生也,桓公使卜楚丘之父卜之。曰:“男也。其名曰友,在公之右。间于两社,为公室辅。季氏亡,则鲁不昌。”又筮之,遇大有之乾,曰:“同复于父,敬如君所。”及生,有文在其手曰“友”,遂以命之。

 

第一段讲述鲁闵公何以得罪大夫。傅是师傅。卜齮,说明这个人的职务是负责占卜的官员,名齮。当初鲁闵公的师傅强夺了卜齮的田地,但鲁闵公并未禁止追责——言下之意,卜齮因此对鲁闵公心怀不满。其实这事怪不得鲁闵公,他还是尿尿和泥玩的年纪,就一个啥都不懂的小娃娃,也许连这事都不知道。

 

第二段讲述鲁闵公之死。共仲即公子庆父,成季即公子友。武闱,应该是鲁闵公居住地跟前的某处地方。“成季以僖公适邾”的适,其实是逃往的委婉说法。公子鱼,即后面的奚斯。密,杜预注释说“鲁地,琅琊费县北有密如亭。”大致在今天山东费县北。

 

第二段意思说,秋季,八月辛丑日,共仲派卜齮在武闱杀掉了鲁闵公。成季带着后来的鲁僖公去了邾国。共仲出奔莒国之后,他们才回到鲁国,拥立了鲁僖公。并向莒国送上贿赂,请求莒国人把共仲送回,莒国人于是就把共仲送往鲁国。走到密的时候,共仲让公子鱼提前去求情,未被许可。公子鱼哭着回来,共仲听到哭声说:“这是奚斯的声音啊。”于是自缢而死。

 

从这段话里看得出公子友还是很有远见,即使是避难邾国,也不忘走之前带上一个鲁庄公的儿子,为后来有人能继承君位做好铺垫。共仲之所以出奔莒国,显然是国内出现了反对他的实力逼迫他不得不离开鲁国求生,考虑到此时公子友已经预先避难离开鲁国,则说明其他反对公子庆父一派的势力已经非常强大,即使缺少公子友这样的领袖,也依然能扭转鲁国的政局。公子友随后能回国拥立鲁僖公,显然也是得到这一派的绝对拥护。鲁国之所以要贿赂莒国索要公子庆父,就是要彻底清算他的罪行,这也是为何我说《公羊传》其所谓的“缓追逸贼,亲亲之道”观点与现实不符。

 

庆父之所以被迫出奔,一方面有国内反对派的压力,另一方面可能更大因素来自外部的齐国。鲁闵公是齐国女子所生,是鲁庄公合法继承人,所以齐国支持他。庆父一方面是不是齐国骨血不好说(注:他是不是文姜的儿子缺乏确证),另一方面,毕竟不是鲁庄公合法继承人,何况庆父哀姜为了私欲弑杀鲁闵公,这就是乱臣贼子,作为诸侯之长的齐桓公如果还支持,那就无法取信于天下。

 

庆父出奔后还想回国,虽然也知道自己这次回去了难逃一死,但还是心存侥幸,想着公子友能念兄弟之情放他一马,所以派了公子鱼提前去求情,希望得到赦免。但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赦免了他,否则既无法向国人交代,更无法向逼走庆父的一派势力交代——这个人留着万一东山再起呢?所以庆父必须死。但实际上公子友还是手下留情了,至少留存了他的后代,即后来的孟氏一族。否则按照当初鸩毒诛杀公子牙的情形推测,以公子庆父的罪行也应该是“死且无后”才对。公子鱼能称公子且跟庆父在一起,则大概率也是鲁桓公的庶子,和庆父应该是兄弟。

 

第三段讲述哀姜的下场。夷,具体地方不详,联系上下文推测,当时应该不属于齐国。这段意思说,鲁闵公是哀姜的妹妹叔姜之子,因此当初齐国人拥立他。共仲跟哀姜私通,哀姜想拥立共仲。鲁闵公之死,哀姜是参与并知情的,因此事发后逃往邾。齐国人向邾国索取了哀姜,在夷这个地方杀了她,将尸体带回齐国,后来鲁僖公请齐国送来她的尸体安葬了哀姜。说明鲁僖公——也许是公子友等大臣的建议——对哀姜还是挺厚道。不过哀姜之死不是发生在这一年,而是次年,此处《左传》提前做了说明。

 

哀姜是鲁闵公的姨妈,论亲近程度跟母亲差不多,但为了共仲,居然任其杀掉亲侄子,只能说色欲熏心已经失去了基本的人伦,有这个下场也不值得同情。从这段也能推测出,应该是在他们弑杀鲁闵公庆父欲图取而代之的情况下,反对庆父和哀姜的势力借机发难,最终成功逼走庆父和哀姜的。

 

第三段讲述了关于发生在公子友身上的一卦。卜楚丘,是鲁国负责占卜的官员,没有记录他父亲的名字,可见老爸不如儿子影响力大。在公之右,我理解是拿“车右”做的比喻。两社,杜预注释说“周社,亳社。两社之间,朝廷执政所在。”亳是商的都城,所以亳社就是殷商的社庙。“间于两社”说明当时鲁国有周和殷商的社庙——两座社庙之间就是朝廷所在。

 

第三段意思说,当初公子友将要出生,鲁桓公让卜楚丘的父亲占卜。他说:“这是个男孩。名字是友,会是国君的好帮手。将来他会处在两社之间,会成为辅佐公室之人。季氏如果灭亡了,则鲁国就不会昌盛。”又用筮草卜卦,得出的本卦是“大有”,变卦是“乾”,他说:“这孩子将来如同他的父亲一样,受到的尊敬犹如他是国君。”等孩子出生,他的掌纹好像是个“友”字,于是给他起名为友。

 

大有卦是离上乾下,六爻自下而上依次是初九、九二、九三、九四、六五、上九。乾卦是乾上乾下,六爻自下而上依次是初九、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上九。两卦相比唯一的变爻是大有卦的六五变成了乾卦的九五。大有卦本体是非常吉利的一卦,有政治清明、天下富裕繁荣的象征,可以说也是有公侯之象。乾卦象征君王,但公子友卜卦出来的本卦不是乾,而是变为乾,我想这应该是卜楚丘之父之所以说公子友会“同复于父,敬如君所”的原因,如果本卦就是乾卦且六爻均是少阳,则直接意味着这孩子将来就是君主。

 

大有卦上部分离卦的三爻是上下两爻均为阳爻中间为阴爻,就大有卦六爻而言,是六五爻以阴柔之位居于君位(注:这一爻对应到乾卦里变卦出来的是九五爻,九五之尊就是帝王,就是来源于乾卦的这一爻),大有卦六五爻的爻辞是“厥孚交加,威如,吉。”一般学者认为大致意思说保持诚信与人交往,所以能得到上下的拥戴而不会有损威仪——感觉就是高贵人物的不怒自威——所以是很吉利的。

 

看完这段记录,我只想说这位卜楚丘之父太厉害了!不但准确预知了这个孩子的性别,还准确预知了孩子的名字,这个精确度绝对已经是奇迹了——毕竟性别预测成功的概率是50%,但名字会叫什么完全不可预测,至于掌纹字如“友”则纯粹无稽之谈——恰如我认为《左传》说宋武公女儿仲子出生而有文“为鲁夫人”一样不可信——大概率也是为贤德人物神圣化而附会之说。

 

占卜者预言这孩子将来“在公之右。间于两社,为公室辅”以及“同复于父,敬如君所”,让我想起鲁国的先祖周公。至于“季氏亡,则鲁不昌”,我感觉应该是后来鲁国衰亡的附会之言,这也让我再次对于《左传》的作者到底是不是左丘明产生疑问。

 

总之,我们能预感到,公子友是很受《左传》这一派学者的推崇敬重的,他此后也确实为鲁国做出了很大贡献。

 

《史记·鲁周公世家》对于鲁国这一年的政变全过程也有详细记录。按照《史记·鲁周公世家》的记录,明确解释了庆父出奔莒国的原因,就是因为“鲁人欲诛庆父”。也明确记录了鲁闵公被杀后,即位者鲁僖公(注:即《史记·鲁周公世家》里的“釐公”)的身份:他是鲁闵公的弟弟,名申。而且没有提奚斯是公子庆父派去求情的,直接说公子友派人去杀庆父,庆父请求允许他出奔留一条活路被拒绝,并且派了大夫奚斯“行哭而往”——这就与《左传》也出现了差异,按《左传》对这个细节的描述,奚斯哭应该是没有能获得赦免公子庆父的许可;但按照《史记·鲁周公世家》这里的记载,则似乎应该理解为奚斯“行哭而往”是公子友的安排,类似我们后来说的“生祭”,其实最终结果一样,都是传递给公子庆父一个信号:你死定了!也明确哀姜的死是齐桓公下令的结果,就是因为“齐桓公闻哀姜与庆父乱以危鲁”——实际上齐桓公不可能这时候才知道此事,这两人此前已经作乱了,但被齐桓公默许纵容了。

 

关于这段变故,在《史记·齐太公世家》里也有记录,不过说发生在齐桓公二十七年。齐桓公二十七年,对应的是鲁僖公元年,这其实是把鲁闵公二年前后发生的事情放到一起说了。不过《史记·齐太公世家》此处应该有一个错误之处,说哀姜是“桓公女弟也”,如果哀姜是齐桓公的妹妹,则父亲就是齐僖公。齐僖公去世是在鲁桓公十四年,哀姜嫁给鲁庄公是在鲁庄公二十四年,距离齐僖公去世二十八年,也就是说哀姜如果是齐僖公的女儿,则出嫁的时候至少也二十八岁了——作为诸侯的女儿,这在当时应该是不可能的。所以,哀姜的身份应该不是齐僖公的女儿,大概率是齐襄公或者齐桓公的女儿。

 

鲁庄公、公子庆父、公子牙、公子友四者的关系,按照《史记·鲁周公世家》的说法,是“庄公有三弟,长曰庆父,次曰叔牙,次曰季友。”这里只能看出四人中鲁庄公年纪最大,庆父老二、公子牙老三、公子友老四,至于是否是一母所生则不确定。按《公羊传》在鲁庄公二十七年提出的“公子庆父、公子牙、公子友皆庄公之母弟也”的说法,则四人是一母同胞,但后世也有学者认为四人不是同母所生,例如杜预就认为庆父是鲁庄公的庶兄。但是无论如何,亲情在政治斗争面前一文不值。

 

冬季《春秋》的第一条记录是“冬,齐高子来盟。”齐高子,杜预注释说是高傒——此前在讲述齐桓公即位的过程中,我们提到过这个人,是高氏一族的代表人物,齐桓公的重臣。

 

《榖梁传》对这条记录解读说:

 

其曰来,喜之也。其曰高子,贵之也。盟立僖公也。不言使何也?不以齐侯使高子也。

 

《春秋》这里用“来”字,是表示欣喜的意思。称呼对方为“高子”,是尊重对方身份高贵。他这次来鲁国,就是表示齐国拥立鲁僖公的。为何《春秋》这里没有称其为使(注:即正常情况下,这条记录应该是“冬,齐侯使高子来盟”)?是表示他不是受齐侯的派遣而来(注:我理解即有抬高这位高子的身份,直接以他来代表齐国)。

 

此前在讲述齐桓公即位的过程中,提到过齐国有国、高氏二氏,我看许倬云先生在《西周史》一书中提到这两族的时候解释说,这两家是周天子派在齐国的特使。我查阅了一下别的资料,这两家先祖是周天子直接册封,世代为齐国上卿且由周天子直接任命,齐国的大事需要君主与这两家共商裁决——感觉类似于周王室安排在齐国的监国。所以,也就能理解这里为何《榖梁传》会有“不以齐侯使高子也”的说法了。

 

《公羊传》对这条记录解读如下:

 

高子者何?齐大夫也。何以不称使?我无君也。然则何以不名?喜之也。何喜尔?正我也。其正我奈何?庄公死,子般弒,闵公弒,此三君死,旷年无君。设以齐取鲁,曾不兴师徒,以言而已矣。桓公使高子将南阳之甲,立僖公而城鲁,或曰自鹿门至于争门者是也,或曰自争门至于吏门者是也。鲁人至今以为美谈,曰:“犹望高子也。”

 

鹿门、争门、吏门,应该是鲁国国都城门的名字。“桓公使高子将南阳之甲,立僖公而城鲁”这段记录,说明高傒来鲁国的时候是带着军队的,某种程度上,有以武力平定镇压叛乱的意味。南阳,应该是齐国的城邑,“南阳之甲”即南阳这个地方的军队。按《国语·齐语》的记载,齐国在齐桓公即位之后,管仲进行了一系列改革,“管子于是制国以为二十一乡:工商之乡六,士乡十五。公帅五乡焉,国子帅五乡焉,高子帅五乡焉。”这里的乡,应该是行政管理单元,但显然还有对所辖人群职业身份的划分。具备军事属性的乡一共十五个,齐桓公、国氏、高氏各领五个,也从侧面说明了国、高二氏地位的尊贵。此次随高傒入鲁的“南阳之甲”,应该就是高氏名下的五乡之一。

 

这段解读意思说,高子是谁呢?是齐国的大夫。为何这里没有用“使”?因为我们还没有正式的国君。为何这里没有说高子的名?因为欣喜他的到来(注:称名则不尊重)。欣喜什么呢?他来了之后使我们鲁国拨乱反正了。怎么说他来使鲁国拨乱反正了?当初我们君主鲁庄公死了,子般被弑杀了,鲁闵公也被弑杀了。这三位君主的死,导致了我们鲁国持续性没有稳定的国君。假设齐国这时候要攻取我们鲁国,不用兴师动众一句话就可以做到。齐桓公派高子率领南阳的军士,拥立鲁僖公而且为我们修筑城墙,有人说从鹿门到争门这段就是他们修的,也有说自争门至吏门是他们修的。鲁国人至今还把这件事当美谈,说:“到今天我们还想念盼望着高子!”

 

随着高傒帅军入鲁拥立鲁僖公,鲁国持续了三年的政变内乱终于宣告结束,鲁僖公即位之后,鲁国的政局开始趋于安定稳固。

 

另,说句题外话。金庸先生的小说《笑傲江湖》里,华山派有一个弟子名叫陆大有,名字应该就是来自大有这一卦。这一卦唯一跟“陆”能对应上的就是六五爻——陆,就是六的大写。但是陆大有的性格行事和结局,似乎都跟这一卦、这一爻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这一卦的彖辞说“大有上吉,自天佑也”,可惜陆大有善良的人也并未得到老天的庇护。也许在那个满是伪君子善恶颠倒的世界里,金庸先生故意这样反讽?

 

冬季,《春秋》记录的第二件事是“狄入卫。”这件事《公羊传》和《榖梁传》都未关注。

 

《春秋》冬季的第三条记录是“郑弃其师。”字面意思是郑国人抛弃了他们的军队。郑国此时的国君是郑文公,但这件事显然有点诡异,军队是一个国家重要的统治工具,正常情况下怎么会有国家抛弃自己军队呢?因为这样做弄不好会激起叛乱的。

 

《公羊传》对这条记录解释说:

 

“郑弃其师”者何?恶其将也。郑伯恶高克,使之将逐而不纳,弃师之道也。

 

《春秋》说“郑弃其师”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表示(国君)厌恶这支队伍的将领。郑文公讨厌高克,所以派他为将打发出去了却不召回,这就是打算丢弃军队的做法——说明这支队伍的将领是高克。

 

《榖梁传》也是解释了一下所谓的“弃其师”:

 

恶其长也,兼不反其众,则是弃其师也。

 

因为讨厌这支军队的将领(注:长,领导者的意思),所以也就不让军队人员返回,这就是“弃其师”。

 

《左传》冬季的记录比较多:

 

冬,十二月,狄人伐卫。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将战,国人受甲者皆曰:“使鹤,鹤实有禄位,余焉能战!”公与石祁子玦,与宁庄子矢,使守,曰:“以此赞国,择利而为之。”与夫人绣衣,曰:“听于二子。”渠孔御戎,子伯为右,黄夷前驱,孔婴齐殿。及狄人战于荧泽,卫师败绩,遂灭卫。卫侯不去其旗,是以甚败。狄人囚史华龙滑与礼孔以逐卫人。二人曰:“我,大史也,实掌其祭。不先,国不可得也。”乃先之。至则告守曰:“不可待也。”夜与国人出。狄入卫,遂从之,又败诸河。

 

初,惠公之即位也少,齐人使昭伯烝于宣姜,不可,强之。生齐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文公为卫之多患也,先适齐。及败,宋桓公逆诸河,宵济。卫之遗民男女七百有三十人,益之以共、滕之民为五千人,立戴公以庐于曹。许穆夫人赋《载驰》。齐侯使公子无亏帅车三百乘、甲士三千人以戍曹。归公乘马,祭服五称,牛羊豕鸡狗皆三百,与门材。归夫人鱼轩,重锦三十两。

 

郑人恶高克,使帅师次于河上,久而弗召。师溃而归,高克奔陈。郑人为之赋《清人》。

 

晋侯使大子申生伐东山皋落氏。里克谏曰:“大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夫帅师,专行谋,誓车旅,君与国政之所图也,非大子之事也。师在制命而已。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孝。故君之嗣適不可以帅师。君失其官,帅师不威,将焉用之。且臣闻皋落氏将战,君其舍之。”公曰:“寡人有子,未知其谁立焉。”不对而退。见大子,大子曰:“吾其废乎?”对曰:“告之以临民,教之以军旅,不共是惧,何故废乎?且子惧不孝,无惧弗得立,修己而不责人,则免于难。”

 

大子帅师,公衣之偏衣,佩之金玦。狐突御戎,先友为右,梁余子养御罕夷,先丹木为右,羊舌大夫为尉。先友曰:“衣身之偏,握兵之要,在此行也,子其勉之。偏躬无慝,兵要远灾。亲以无灾,又何患焉!”狐突叹曰:“时,事之征也;衣,身之章也;佩,衷之旗也。故敬其事则命以始,服其身则衣之纯,用期衷则佩之度。今命以时卒,閟其事也;衣之尨服,远其躬也;佩以金玦,弃其衷也。服以远之,时以閟之,尨凉冬杀,金寒玦离,胡可恃也?虽欲勉之,狄可尽乎?”梁余子养曰:“帅师者,受命于庙,受脤(shèn)于社,有常服矣。不获而尨(máng),命可知也。死而不孝,不如逃之。”罕夷曰:“尨奇无常,金玦不复,虽复何为,君有心矣。”先丹木曰:“是服也,狂夫阻之。曰‘尽敌而反’,敌可尽乎!虽尽敌,犹有内谗,不如违之。”狐突欲行。羊舌大夫曰:“不可。违命不孝,弃事不忠。虽知其寒,恶不可取,子其死之。”

 

大子将战,狐突谏曰:“不可,昔辛伯谂(shěn)周桓公云:‘内宠并后,外宠二政,嬖子配适,大都耦国,乱之本也。’周公弗从,故及于难。今乱本成矣,立可必乎?孝而安民,子其图之,与其危身以速罪也。”

 

成风闻成季之繇(zhòu),乃事之,而属僖公焉,故成季立之。

 

僖之元年,齐桓公迁邢于夷仪。二年,封卫于楚丘。邢迁如归,卫国忘亡。卫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务材训农,通商惠工,敬教劝学,授方任能。元年革车三十乘,季年乃三百乘。

 

第一段讲述了卫懿公因宠物而失民心最终灭国的事。卫国的上一任国君卫惠公去世《春秋》未记录,鲁闵公二年对应的是卫懿公九年。轩,是大夫所乘之车,“鹤有乘轩者”即给宠物以高级官员待遇。卫懿公给宠物以大夫待遇显然是胡闹。国人受甲者,即盔甲在身之人,代指武人。石祁子是卫国大夫;玦,是一种环形而有缺口的玉器,取谐音有表示决心和决绝的意思。后来鸿门宴上范增就曾以此暗示项羽,要他下决心杀刘邦。宁庄子也是卫国大夫。矢,可能谐音有誓言的意思。卫懿公给石祁子、宁庄子及夫人等人的一系列操作,则有安排后事的意思。赞,是辅助的意思,至今大使馆尚有参赞一职即此意。渠孔、子伯、黄夷、孔婴齐为随卫惠公出战的大夫。荧泽,有人认为在今天的河南淇县一带,杜预认为在河北。“卫侯不去其旗,是以甚败”其实就是委婉地说他被杀死于战场了,从这句看卫懿公还是有点倔强,宁死也不能把象征君主身份的旗帜扔掉。史华龙滑与礼孔,是卫国大夫,这俩人应该是一个是太史掌管史册,一个负责政府礼仪事务。史华龙滑和礼孔说的“不可待也”即此地不宜久留,说明史华龙滑和礼孔都认为卫国是无法抵御狄人了。河,指黄河。

 

第一段意思说,鲁闵公二年冬季十二月,狄人攻打卫国。卫懿公喜欢养鹤为宠物,甚至让鹤乘坐轩。将要与狄人开战,卫国的将士都说:“派鹤去迎敌,鹤平时享受实实在在的禄位待遇,我们哪能打仗!”卫懿公给石祁子玦,给宁庄子矢,派他们防守御敌,对他们说:“用这个来辅助我们卫国,选择你们认为对国家有利的事情去做吧。”又给夫人绣衣,说:“你听从他俩的安排。”渠孔为卫懿公驾驭戎车,子伯为车右,黄夷为前驱,孔婴齐负责殿后,帅军队与狄人在荧泽开战,卫军打了败仗被歼灭。卫懿公不肯扔掉他的旗帜,所以败得更惨。狄人捉拿了史华龙滑与礼孔,追逐卫国军队。他俩对狄人说:“我是卫国的太史,负责掌管卫国的祭祀事宜。不让我们先回到卫国,你们就不可能攻下卫国。”于是狄人就释放了他俩让他们先回去。这俩人回到国都就告诉守军说:“这里不能再呆了!”连夜与国都里的人逃出。狄人于是攻入卫国都城,又跟着去追击卫国人,在黄河畔再次打败卫国人。

 

第二段讲述了卫国在宋国、齐国帮助下后续重新立国的事。卫国在《春秋》里第一次出现是鲁隐公二年“郑人伐卫”,当时的国君是卫桓公。卫桓公后来被州吁杀害,州吁又被卫人杀掉之后,卫国人拥立了卫桓公的弟弟公子晋,就是卫宣公——这段历史前面讲述州吁之乱的时候已经讲过。结合《史记·卫康叔世家》记录来看,卫宣公的夫人有两位,一位是夷姜,她为卫宣公生太子急。另一位在《史记·卫康叔世家》和此前的《左传》里都称“齐女”——就是《左传》在此处提到的“宣姜”。宣姜为卫宣公生了寿和朔,而寿也因为急死于盗匪之手,朔则即位成为卫惠公。卫惠公即位之后卫国发生内乱,中间一度是急的另一个弟弟黔牟在位,直到卫惠公在齐国鲁国等协助下复辟——这段历史前面我们也说过了。

 

再回到《左传》此处的记录,这里提到“初,惠公之即位也少,齐人使昭伯烝于宣姜”,结合前面对卫国前几任国君关系的梳理,宣姜是出身齐国嫁给卫宣公的女子,则昭伯大概率是卫惠公庶兄,论辈分比宣姜低一辈,否则这里不应该用“烝”。齐国人之所以强迫昭伯娶宣姜,显然是为了巩固齐国对卫国的影响力。同时,既然这里明确说“惠公之即位也少”,则《左传》之前说的“宣姜与公子朔构急子”大概率是宣姜牵头,朔当时作为小孩子只是背了这个名而已。

 

昭伯和庶母宣姜生的孩子里,齐子属于默默无闻的人,但他有两个儿子后来先后成为卫国的国君,分别是卫戴公和卫文公,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宋桓公和许穆公,史称宋桓夫人、许穆夫人。

 

《左传》这段意思说,当初卫惠公刚即位的时候年纪还小,齐国人让昭伯娶宣姜。昭伯不愿意,但齐国人强迫他娶了宣姜。生下的孩子就是后来的齐子、卫戴公、卫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卫文公因为当时卫国忧患很多,在这之前就先去了齐国居住。等这次卫国战败,宋桓公在黄河迎接救助了卫国的队伍,连夜渡过黄河。卫国当时遗民男女一共七百三十人,加上共、滕两地之民一共五千人,在曹地拥立了卫戴公为君。许穆夫人为这件事做的诗就是《载驰》。齐桓公派公子无亏帅车三百乘、士族三千去曹地帮助卫国戍守。赠给卫戴公车马,五套祭服,牛、羊、猪、鸡、狗各三百只,又给了他们做门的木材。赠给夫人鱼轩(注:即夫人专车),厚实的细锦三十两。

 

从这两段记录中,也可以看到卫国这次战败之后几近亡国,国民所剩无几,吃住用行之物基本都是靠齐国救济。

 

卫国人在这次战败之后能拥立卫戴公,可见卫懿公确实已经遇难。卫文公也显然是比较有远见的人,所以才有提前避居齐国之举。

 

许穆夫人做的《载驰》,见于《诗经·鄘风》,从这首诗的文字内容推测,当时许穆夫人应该是已经嫁给许穆公了,听到卫国遇难,所以赶去,有怀而作。由于有《春秋》的这条记录,许穆夫人也被认为是我国史书有明确记载的第一位爱国女诗人。

 

《左传》第三段记录交代郑人弃其师。郑国人讨厌高克,因此让他帅军队驻扎在河上,很久都不召回他。军队最终溃散逃回,高克出奔陈国,郑国人为他做了一首诗就是《清人》。

 

高克,显然是郑国的高级官员,所谓的“郑人恶高克”,其实应该是郑文公不喜欢高克,所以故意让他帅军戍守但一直不召回——有点像当初齐襄公使连称、管至父戍葵丘的故事。郑国军队能因此而溃散,大概率是后勤供给出了问题——有可能就是故意的。《清人》一诗,见于《诗经·郑风》,这首诗有着真实的历史背景,也从侧面证明了《诗经》中的很多诗篇,具有很重要的历史文献意义。

 

郑人弃其师高克被迫奔陈这件事情,用今天话说,就是领导给下属穿小鞋。私欲重于公事,并且采取这种手段,有点下作。

 

三传都未解释高克是如何得罪郑文公的,杜预注释《左传》到此的时候说了句“高克,郑大夫也,好利而不顾其君,文公恶之而不能远,故使帅师而不召”——原来都是好利之辈,为夺利起了矛盾而已,无论是郑文公还是高克,都挺让人鄙视的,只是可惜了那一队的军士,做了私人斗争的牺牲品。

 

第四度是为晋国后面发生内乱做铺垫,讲述晋献公太子申生的遭遇。皋落氏,杜预注释说是“赤狄别种也”。里克说的“冢祀”之冢,是大的意思。“师在制命而已”即统军则该有一定的权威独裁决断,否则缺乏威信难以驭众。嗣適,適通嫡,即嫡子继承人的意思。

 

第四段意思说,晋献公派太子申生讨伐东山皋落氏。里克劝谏说:“太子是侍奉宗庙,负责社稷的祭祀,朝夕陪伴国君操心您膳食的人,因此才称他是冢子。国君如果出行,太子则负责留守,如果已经安排了留守的人,则要跟随国君出行。跟随国君出行就称为抚军,在国都留守叫称为监国,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帅军出征,专断谋事,号令军队,这些事情是国君和正卿的职责,不是太子的事情。领军就要专制严令。如果遇事就禀告国君请示,则会缺乏威信,如果遇事不请示独断专行,则不孝。所以国君的嫡子是不可以帅军队出征的。这样做,意味着国君任命官员乱了标准,军队的统帅缺乏威严,这样做有什么用。而且我听说皋落氏已做好了迎战准备,您还是别让太子帅军出征的好。”晋献公说:“寡人有好几个儿子,将来立谁为储君还未必呢。”里克没有再说什么,退了出来。里克见到了太子申生,太子问他说:“我是要被废掉了吗?”里克回答说:“(国君)让您(居于曲沃)管理民众,又教您熟悉军旅之事,担心的是这些您做不好,为何会废掉您?而且作为儿子应该担忧的是自己不孝顺父母,而不是担忧自己的废立,自己提高自己的修养不要去苛责别人,就不会招致祸患。”

 

里克进谏,是一片忠心,但他的劝谏让晋献公很不高兴。晋献公能说出“寡人有子,未知其谁立焉”,说明内心已经有废申生之意了。申生能有“吾其废乎?”一问,说明晋献公意欲废申生的心思,其实大家——包括申生本人——都已经感觉到了。里克劝谏申生的这段话不过是宽慰申生而已,至于“子惧不孝,无惧弗得立,修己而不责人,则免于难”云云,只能说其实是无奈之语了,说白了就像当年公子忽说的,自求多福。

 

第五段讲述申生为出征做准备以及身边人对此次出征的看法。偏衣,杜预注释说“左右异色,其半似公服”,即左右两色的衣服,其中一半是国君的服色。狐突、先友、梁余子养、罕夷、先丹木、羊舌大夫,是辅佐申生的一批人。狐突,是重耳的外公,他的儿子狐毛狐偃后来是重耳的重要大臣。狐突说的“命以始”,杜预注释说是“赏以春夏。”“敬其事,则命以始”说明一般情况下冬季是不出征的。閟,这里是使之不顺畅意。尨服,即偏衣。狂夫,指行为异常的人。晋献公赐给申生偏衣和金珏,貌似是一种荣誉性的恩宠,但当时以衣服颜色纯正为贵,这种花里胡哨的偏衣尨服就属于不合礼制的奇装异服;正常情况下佩饰应该是玉器,而不是金珏。所以这些东西虽然先友没发现异常,但其他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申生此时应该也是已经表现出来了忧虑,所以先友才问他为何担忧。而狐突看事比先友明显深刻。梁余子养和先丹木看起来属于那种性子直率的人。罕夷则比较含蓄。羊舌大夫属于那种做事但求尽职尽责问心无愧的人,这种人值得敬佩,但有时候我们会觉得有点愚忠,后世的扶苏、岳飞都是如此——不过我喜欢,因为我也是这样性格的人。

 

第五段意思说,太子申生帅师出征,晋献公让他穿偏衣,佩金玦。狐突驾车,先友为车右,梁余子养为罕夷驾车,先丹木为罕夷车右,羊舌大夫为军尉。先友说:“身着国君衣服的一半,手握重兵,成败在此一举。您要努力。国君分出一半衣服给您并无恶意,掌握军权就远离灾祸。国君亲近您,您又能远离灾祸,还担心什么呢!”狐突叹息说:“时令,是事物的征兆;衣服,是身份的标志;佩饰,是内心的旗帜。如果国君重视这些事,就会在春夏时节开始,赐给衣服就应该颜色纯正,想让人衷心辅佐自己就应该给他符合身份的佩饰。如今是年底了发布命令,就是想这事情不顺利;让穿着杂色的衣服,就是疏远他;让他佩金玦,就是表示内心已经抛弃他了。在衣服上疏远他,在时令上让他不顺畅,杂色衣服表示凉薄,冬季又是肃杀的季节,金有寒冷的意思,玦有分离之意,还能依靠什么呢?即使想努力,狄人怎么可能尽灭?”梁余子养说:“将帅出征的时候,在太庙领命,在神社接受祭肉,有规定的服装。如今没有得到(正规的服装)而是杂色的衣服,国君的意图很明显了。即使死了也会落个不孝之名,不如逃走吧。”罕夷说:“杂色的衣服表示异常,金玦意味着不再回来,即使回来又能如何?看来国君心里已经有别的打算了。”先丹木说:“这种衣服,即使疯子也不会去穿。(国君)说‘灭掉所有敌人之后再回来’,敌人怎么可能尽灭!即使我们灭尽了敌人,内部还会有人进谗言陷害您,不如违抗这命令吧。”狐突想走。羊舌大夫说:“不可如此。违抗命令就是不孝,放弃职责就是不忠。即使我们已经知道国君内心凉薄,但也不能做错事。您还是努力去做吧,即使为之战死。”

 

第六段讲述狐突再次劝谏申生。谂,是劝告的意思。狐突劝谏举的例子,就是鲁桓公十八年的王子克之乱,不再赘述。

 

第六段意思说,申生将要帅军出战,狐突劝谏说:“不可。当初辛伯劝告周桓王说:‘内宠并后,外宠二政,嬖子配适,大都耦国,乱之本也。’周桓王没有听从,导致后来发生内乱。如今我们晋国祸乱的根本已经形成了,您难道还觉得自己一定会被立为储君吗?不如尽力做到孝顺,努力安定人民,为将来再做打算。您想想吧,总比作战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而加速罪责的到来好啊。”

 

晋国的这段事,《左传》到此没有再往下讲,但后面还会讲到,申生的结局,已经注定。

 

在《国语·晋语》里有一个故事《申生伐东山》,讲述的就是这段事。但是相比《左传》和《史记》对这段事的记录,补充了几个细节:一个是在里克去给晋献公进谏的时候,晋献公明确说了自己对于立太子之道的看法是“身钧以年,年同以爱,爱疑决之以卜筮。”晋献公认为,几个有资格做继承人的孩子品行道德能力都相当的话,看年纪大小;年纪相仿,看做父亲的更喜欢谁;要是都很受父亲宠爱,那就占卜看天意——这个思路很清奇,尤其是“年同以爱”,独此一家。另一个细节则是这次战争申生确实打赢了,但关于他有异心的谗言也开始爆发,狐突于是闭门不出以求自保——我很怀疑,狐突就是此时开始,愈发坚信申生必然无法顺利继承晋国国君了,于是进一步坚定了让自己的两个儿子狐毛狐偃追随重耳的信念,将狐氏家族的未来牢牢绑在了重耳身上。

 

《左传》的第七段记录,是关于鲁国的。成风,是鲁庄公的妾室,是鲁僖公的母亲。繇,杜预解释说是“卦兆之卜辞”,即古代占卜的文辞。这里说的“成季之繇”显然就是此前我们讲述过的“大有之乾”那一卦的事情。这段意思说,成风听人说了关于公子友出生时占卜的卦辞,便有意与他交好,并将鲁僖公托付给他,所以后来公子友拥立了鲁僖公。

 

第八段记录是关于卫国的,承袭前面狄人灭卫一事,讲述卫国复国——不过这里记录的事情此时尚未发生,是把后来发生的事情提前在这里做了揭示。夷仪,有人考证说在今天山东聊城一带。楚丘,在今天河南滑县一带。“大布之衣”的大布,指粗布;“大帛之冠”的大帛,即厚缯;“务材训农”的材,指有用的木材。这段意思说,鲁僖之元年,齐桓公把邢国的人迁到夷仪。鲁僖公二年,把卫国重新封在了楚丘。邢国迁到夷仪之后人们生活安定就像回到故国,卫国人在新的封地也好像忘记了亡国之痛。卫文公穿着粗布衣服,戴粗帛帽子,种植有用的树木,劝导人民重视农耕,使商业流通,对工匠们给予优惠待遇,重视教化,劝导人民学习,选贤任能。当初他刚即位的时候,卫国只有革车三十乘,到他在位后期,卫国已经有兵车三百乘。

 

卫文公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一代贤君。谥号为“文”的,大多都是美谥,说明大家都对这个人很认可。

 

前面说了狄人灭卫之后,卫国拥立了卫戴公,为何此处却说到了卫文公?按照《史记·卫康叔世家》对这段历史的记录,卫戴公即位一年就去世了,所以卫国人拥立了卫戴公的弟弟即位(注:《史记·卫康叔世家》记录卫文公名字为“毁”,《左传》则为“燬(huǐ)”,在鲁僖公十八年卫文公自称时可以看到),就是卫文公——所以《左传》这里直接说卫文公的事情。

 

鲁闵公时代的事情,到这里彻底结束了,这个小朋友其实命运挺悲惨,也许,至死他都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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