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纯斋主人】《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庄公十九年

栏目:经学新览
发布时间:2024-08-06 00:5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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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庄公十九年

作者:三纯斋主人

来源:“三纯斋”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六月廿九日己亥

          耶稣2024年8月3日

 

[春秋]十有九年,春,王正月。

 

夏,四月。

 

秋,公子结媵陈人之妇于鄄,遂及齐侯、宋公盟。

 

夫人姜氏如莒。

 

冬,齐人、宋人、陈人伐我西鄙。

 

鲁庄公十九年,公元前675年。

 

上半年,《春秋》没有记载任何大事,分别以“十有九年,春,王正月”和“夏,四月”一笔带过。《左传》则承接上一年结束时记录的楚国与巴国的事情,在这里继续讲述后续之事:

 

十九年春,楚子御之,大败于津。还,鬻(yù)拳弗纳。送伐黄,败黄师于碏陵。还,及湫(jiǎo),有疾。夏,六月,庚申,卒。鬻拳葬诸夕室,亦自杀也,而葬于絰(dié)皇。

 

初,鬻拳强谏楚子,楚子弗从,临之以兵,惧而从之。鬻拳曰:“吾惧君以兵,罪莫大焉。”遂自刖也。楚人以为大阍,谓之大伯,使其后掌之。

 

君子曰:“鬻拳可谓爱君矣,谏以自纳于刑,刑犹不忘纳君于善。”

 

第一段讲述楚文王之死。鬻拳,是楚国大夫,从后面文字看,他当时担任“大阍”之职。阍,是看门人,他主要职责就是把守国都城门,所以楚文王打败仗回来了鬻拳可以“弗纳”,因为他有权决定是否开城门。津,杜预注释说“或曰江陵县有津乡。”在今天的湖北省江陵县。黄国,杜预注释说是“嬴姓国,今弋阳县。”即河南省潢川县一带。碏陵,应该是黄国的地名。湫,杜预注释说“南郡鄀县东南有湫城。”在今天的湖北省宜城市东南。夕室,杜预注释说是“地名”,但杨伯峻先生认为是楚国君主墓园的称谓。絰皇,杜预注释说“冢前阙”,即楚文王陵墓前的宫阙,也就是说在地上,但杨伯峻先生认为应该是陵墓地宫内的前室,则意味着在地下。

 

第一段意思说,鲁庄公十九年的春天,楚文王帅军队抵御巴人,在津吃了大败仗,败军回到都城,鬻拳拒绝开门让他们进入,要求楚文王去攻打黄国,楚文王无奈从之,在碏陵打败了黄国。回师的途中,在湫地得病。夏季,六月庚申,楚文王去世。鬻拳将楚文王安葬在夕室,然后自杀,人们将他葬在絰皇。

 

鬻拳还是很个性,他能拒绝给败军开门,逼迫楚文王取打黄国,通过这次胜利来挽回与巴国交战失利的耻辱,其实是变相的激励楚国和楚文王知耻后勇,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楚国当时举国尚武民风彪悍。但作为臣子而言,这个手段确实有些激进了。楚文王的死,虽是意外,也不能说跟鬻拳一定有直接关系,但毕竟是在被迫攻打黄国中途去世的,所以某种程度上也能说是作为臣子的鬻拳逼死了君主。鬻拳自杀殉葬,说明他内心也是认识的这点,有愧疚。后人让他给楚文王陪葬,也算是给予他去世后很高的礼遇了。之所以此处特意强调葬“葬于絰皇”,某种程度上是让他在地下继续为楚文王守门的意思,与他生前的职务匹配,也是表示对他生前工作的认可。

 

第二段讲述鬻拳的往事。当初,鬻拳很强硬地劝谏楚文王,楚文王不听,鬻拳就拿出武器威胁,楚文王害怕了就听从了他的建议。鬻拳说:“我用武力威胁君主,罪莫大焉。”于是自己砍掉了自己双足谢罪。楚国人就安排他担任大阍,都尊称他为“太伯(注:大,通太)”,并且让他的子孙后代都担任这一职务。

 

这段记录再次说鬻拳为人性格直爽——当然,也可以说做事不够圆滑,技巧性不足。他为何事强谏楚文王,此处没有记载,有说就是此前楚文王俘虏蔡哀侯之后要烹杀蔡哀侯,鬻拳劝谏阻止楚文王,至于是否确是此事就不可考了。楚文王能采纳意见,固然有被迫的成分,但鬻拳的建议应该是对的,所以楚文王想通了顺势下坡。但无论如何,鬻拳这种极端的做事方式在当时还是明显的对国君无礼,所谓的“自刖”,固然有鬻拳主动认罚的原因,但要说楚文王一点火气都没有也不可能,多少有点默许以此来挽回颜面。鬻拳失去双足行动不便,大阍这个工作坐着施发号令即可,倒也算挺照顾他。

 

最后一段借君子之口评价鬻拳,说:“鬻拳可以说是很爱他们的国君,因为劝谏自己的国君而对自己施刑,即使受了刑罚仍然不忘促使他们的国君走上正道。”

 

按说因为劝谏而受到刑罚之后,一般人会心灰意冷,但鬻拳依然能坚持自己的原则,即使已经受过一次酷刑,依然要逼迫楚文王去做他认为正确的事。在楚文王去世之后,又以死谢罪。从头到尾看,这个人性格真的是非常刚烈,确实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楚国人能尊称他为“大伯”,说明他应该也是楚国的宗室,可能他辈分比楚文王还高。

 

楚文王去世以后,即位的是儿子熊囏(jiān)(即“艰”),后世称楚堵敖(注:《史记·楚世家》称“庄敖”),这位是息夫人所生。但是按照《史记·楚世家》记载,楚文王是立十三年而卒,按照之前的楚武王和文王的纪年推算,则楚文王是卒于鲁庄公十七年,这里应该是《史记·楚世家》有误,楚文王应该是立十五年而卒。

 

秋季,《春秋》终于记录了一件大事,“秋,公子结媵陈人之妇于鄄,遂及齐侯、宋公盟。”公子结,是鲁国的大夫。媵,就是我们前面说的媵妾制度。“媵陈人之妇”,说明是陈国人娶了正妻,这次公子结送的女孩子是作为媵妾陪嫁到陈国的。当时的陈国国君是陈宣公,则娶妻的就应该是这位。

 

《公羊传》对这条记录解读说:

 

媵者何?诸侯娶一国,则贰国往媵之,以侄娣从。侄者何?兄之子也。娣者何?女弟也。诸侯壹聘九女,诸侯不再娶。媵不书,此何以书?为其有遂事书。大夫无遂事,此其言遂何?聘礼,大夫受命不受辞,出竟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者,则专之可也。

 

这段话,详细解释了一下媵妾制度。诸侯娶了一个国家的女子为正妻,则另外有两个国家会陪嫁女子作为媵妾,并以她们的侄和娣陪嫁。侄是谁呢?是这位女子之兄的女儿。娣是谁呢?是她的妹妹。所以诸侯一次聘娶,一共是九个女子,然后不再娶。正常情况下,送陪嫁的媵妾是不记录的,此处为何记录?因为后面还有“遂事”(注:即随之有别的事情发生)所以记录下来。大夫无遂事,为何此处记录“遂”?按照聘礼,大夫接受君主的命令,但不必接受君主的辞令,出了国境遇到有利于国家社稷安定的事情,是可以自行做主的。

 

“大夫无遂事”,是因为“遂”后面的事,就是我们今天说的“顺便又办理了某事”,但大夫在外代表国家,理论上没有国君命令是不得擅自行动;“大夫受命不受辞”,意思是说君主给大夫下了命令,但具体在完成这个命令过程中,大夫如何与对方言辞应答,则由大夫自己掌握,有点像我们今天说的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按照《公羊传》的观点,公子结在送亲路上顺便跟齐桓公、宋桓公的这次会盟,是正确的举动。

 

但是,《榖梁传》的观点则不同:

 

媵,浅事也,不志此其志,何也?辟要盟也。何以见其辟要盟也?媵,礼之轻者也;盟,国之重也。以轻事遂乎国重,无说。其曰陈人之妇,略之也。其不日,数渝,恶之也。

 

送女做媵妾,是小事,本不该记载,此处为何记载?是回避说被邀请会盟。何以见得是回避受邀会盟呢?送陪嫁的媵妾,礼数上是轻微的事情;与诸侯的会盟,是国家大事。没有因着轻微的事情而成就重大的事情,这讲不通啊。这里只说了是“陈人之妇”,是略去了没明说(“陈人”是谁)。之所以没有记载具体的日子,是因为这次会盟达成的协议没多久就违反了,因此表示谴责。

 

按照《榖梁传》的说法,则这次送陪嫁的小姑娘不过是个借口,正经事是因齐国和宋国的邀约,公子结作为鲁国特使去与齐桓公和宋桓公进行外事活动去了,且表面上达成了友好协议——但这协议很快就成了废纸一张。

 

在公子结与齐桓公和宋桓公会盟的同时,还有一位鲁国特使出使他国,《春秋》记录说“夫人姜氏如莒。”这件事《左传》和《公羊传》都未关注,但《榖梁传》老调重弹了一下:

 

妇人既嫁不逾竟,逾竟非正也。

 

我是比较反感这个观点的。我个人倾向于文姜是为了鲁国利益出使莒国的。当时齐国日益强大,严重威胁到鲁国,紧邻齐国和鲁国的莒国,当时应该也是能感受到齐国的压力,因此鲁国如果能联合莒国,则一定程度上可以抗衡齐国,名义上达成三足鼎立均衡态势。也许文姜就是为此时而去莒国吧?至于真相如何,因为史书没有记载,我们不得而知了

 

到了冬天,战争终于再次爆发,《春秋》记录说“冬,齐人、宋人、陈人伐我西鄙。”——这就是为何前面《榖梁传》在评价公子结与齐桓公、宋桓公的鄄之会盟时会说“其不日,数渝”的缘故。那次是给陈国送陪嫁的女孩子,会盟的齐国和宋国,结果这次联手攻打鲁国的就是这三国,真是讽刺。

 

这件事《左传》和《公羊传》未关注,《榖梁传》解读说:

 

其曰鄙,远之也。其远之何也?不以难迩我国也。

 

《春秋》这里说“鄙”,表示离我们国都还很远。离我们国都很远说明什么呢?说明战争的灾难并没能迫近我们的国都——可见战况也并不严重,估计这三国也就是吓唬吓唬鲁国而已。

 

宋国和陈国在鲁国的南部偏西方向,宋国紧邻鲁国,陈国则与鲁国不挨。齐国在鲁国的正北方向。这次三国伐的是鲁国“西鄙”,则大概率战争起于宋国和鲁国的边境。但战争的起因是什么、结果如何,史书都没有交代,我个人猜测也许这次战争的起因,齐、宋就是借口公子结在鄄地结盟提的条件鲁国没有落实。但真实原因,应该是齐桓公明显感受到鲁庄公并不是完全臣服于他认可他的霸主地位,因此在周边其他国家诸侯已经搞定的情况下,决定要一心对付鲁庄公了。

 

《左传》下半年的记录是王室政变:

 

初,王姚嬖于庄王,生子颓。子颓有宠,蒍国为之师。及惠王即位,取蒍国之圃以为囿(yòu)。边伯之宫近于王宫,王取之。王夺子禽祝跪与詹父田,而收膳夫之秩。故蒍国、边伯、石速、詹父、子禽祝跪作乱,因苏氏。秋,五大夫奉子颓以伐王,不克,出奔温。苏子奉子颓以奔卫。卫师、燕师伐周。冬,立子颓。

 

王姚,是对嫁给周王的姚姓女子的称谓,这里的“王”是指周庄王。蒍国,在鲁庄公十六年晋武公伐夷事件中出现过。圃,即菜园子。囿,是养动物的园地。边伯、子禽祝跪、詹父、石速均是当时王室的大夫。不过对于子禽祝跪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有不同看法。杜预认为是两个人,即子禽和祝跪。但是后面说了“蒍国边伯石速詹父子禽祝跪作乱”,又说了“五大夫奉子颓以伐王”,如果子禽祝跪是两个人,则“蒍国、边伯、石速、詹父、子禽、祝跪作乱”就出现了六个人的名字,出现了矛盾。其次,提到了周惠王“收膳夫之秩”,秩是俸禄的意思。这位“膳夫”结合后文看,可能就是石速。杜预认为他是侍卫臣,不算大夫。我觉得如果不是大夫,后面即使参与叛乱则也影响不大,就没有必要此处特意把他作乱的原因列出来。因此我认为前面的子禽祝跪是一个人,后面提到的五大夫应该是包含石速。叛乱方依靠的外部势力苏氏,即苏国,都城在温,苏子就是温国的国君。

 

这段意思说,当初,有一位姚姓的妾受宠于周庄王,生下了子颓。子颓受周庄王的宠爱,庄王让蒍国给他做老师。周惠王即位之后,夺取了蒍国的菜园作为圈养牲畜的地方,边伯的住宅在王宫跟前,周惠王也将其占为己有。周惠王还夺取了子禽祝跪和詹父的田地,没收了掌管膳食大夫的俸禄。因此,蒍国、边伯、石速、詹父、子禽祝跪依靠苏氏发动叛乱。秋天,这五位大夫奉子颓为首发动叛乱攻打周惠王,结果失败了,于是出奔到温。苏子奉子颓出奔卫国,联合卫国人和南燕人攻打周惠王。冬天,拥立子颓为周王。

 

周惠王跟大臣争房争地争利益,也确实有点丢人。子颓是周庄王之子,论辈分是周惠王的叔伯辈,这次直接作乱赶跑了周惠王,也算是靖难之役的周朝版了。苏国之所以对王室不满,杨伯峻先生猜测可能跟周桓王夺苏忿生之田与郑人易地导致苏人有怨。卫国之所以愿意配合这些人作乱,应该是卫惠公不满周王室当初支持黔牟政权不支持他而心生不满。在五大夫奉王子颓作乱失败的情况下,卫惠公愿意站在这一方,大概率是他看到了政治投机的机会——毕竟如果拥立王子颓上位成功,那功劳简直太大了。于是卫国积极主动联系南燕军队,帮助王子颓反攻,并取得战事上的成功,逼迫得周惠王又出奔温地。

 

这一年是周惠王二年,但这件事没完,因为周惠王也并没有被杀死而是出逃了,很快就卷土重来——子颓这君位也没坐多久。后面两年,《左传》基本都是围绕这件事的后续展开,而郑国在此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我们后面看到相关记录再说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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