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纯斋主人】《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庄公十四年

栏目:经学新览
发布时间:2024-07-31 23:4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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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庄公十四年

作者:三纯斋主人

来源:“三纯斋”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六月廿四日甲午

          耶稣2024年7月29日

 

[春秋]十有四年,春,齐人、陈人、曹人伐宋。

 

夏,单伯会伐宋。

 

秋,七月,荆入蔡。

 

冬,单伯会齐侯、宋公、卫侯、郑伯于鄄。

 

鲁庄公十四年,公元前680年。

 

这年一开春,宋国背叛北杏之盟的惩罚就来了,《春秋》春季唯一记录就是“十有四年,春,齐人、陈人、曹人伐宋。”齐国牵头,率领陈国、曹国一起攻打宋国。

 

这条记录《公羊传》和《榖梁传》都未关注。《左传》虽有相关记录,但我们跟后面夏天的事情一起说。所以继续看《春秋》夏季的记录,也只有一条,“夏,单伯会伐宋。”

 

单伯上次出现在《春秋》,是鲁庄公元年,“夏,单伯逆(送)王姬。”按《榖梁传》和《公羊传》当时的解释,单伯是鲁国大夫。如果是,则意味着此时单伯是代表鲁国一方,会同齐国为首的联军一起攻打宋国——似乎也说得过去,毕竟鲁庄公十年、十一年的时候,鲁、宋之间还一直在打来打去。去年鲁国刚与齐国在柯会盟和好,这次参与讨伐宋国也可以理解。

 

但是,在分析鲁庄公元年单伯的那条记录时还说过,杜预——包括我个人——都倾向于认为这位单伯是王室的卿士。如果是,则此时单伯代表的是王室势力——似乎也说得过去,毕竟后面看《左传》的记载,会发现齐桓公在这次行动之前是有过“请师于周”的举动的,王室前期没参与,但出于某种原因,这时候决定参与了,于是派出了单伯为代表的势力,也合情合理。

 

《公羊传》对这条记录的解释很简单:

 

其言“会伐宋”何?后会也。

 

《春秋》这里说“会伐宋”是什么意思?是表示(单伯他们)是后来才参与伐宋一事的。

 

《榖梁传》的注释则是这样:

 

会,事之成也。

 

《春秋》这里用“会”,是表示诸侯与宋国之间达成和解。

 

再来看《左传》春季和夏季的记录:

 

十四年春,诸侯伐宋,齐请师于周。夏,单伯会之,取成于宋而还。

 

郑厉公自栎侵郑,及大陵,获傅瑕。傅瑕曰:“苟舍我,吾请纳君。”与之盟而赦之。六月甲子,傅瑕杀郑子及其二子而纳厉公。

 

初,内蛇与外蛇斗于郑南门中,内蛇死。六年而厉公入。公闻之,问于申繻曰:“犹有妖乎?”对曰:“人之所忌,其气焰以取之,妖由人兴也。人无衅焉,妖不自作。人弃常则妖兴,故有妖。”厉公入,遂杀傅瑕。使谓原繁曰:“傅瑕贰,周有常刑,既伏其罪矣。纳我而无二心者,吾皆许之上大夫之事,吾愿与伯父图之。且寡人出,伯父无里言,入,又不念寡人,寡人憾焉。”对曰:“先君桓公命我先人典司宗祏(shí)。社稷有主而外其心,其何贰如之?苟主社稷,国内之民其谁不为臣?臣无二心,天之制也。子仪在位十四年矣,而谋召君者,庸非二乎?庄公之子犹有八人,若皆以官爵行赂劝贰而可以济事,君其若之何?臣闻命矣。”乃缢而死。

 

第一段针对《春秋》春季和夏季的记录。鲁庄公十四年春季,诸侯伐宋,齐桓公请求周王室派兵参与。夏季,单伯率军会合齐国为首的诸侯联军伐宋,最终与宋国达成和解后大家撤兵。

 

从这里的记录看,一开始齐桓公是想打着王室的旗号来干这件事,给自己取得一个法理上的支持。所以这件事上,齐桓公还算做得不错,至少有请示周天子的动作,显示出对王室的尊重。但王室春季并未参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理解成王室并不赞成此次行动。不过这并不影响齐桓公要打宋国的决定,我请你了,王室愿参与固然锦上添花,不愿参与我该咋样继续咋样。所以齐桓公就自己行动了,拉拢陈国和曹国,出兵攻打宋国。夏季,单伯才来,但似乎单伯来此主要目的是做和事佬——这也与单伯的王室使者身份很匹配,王室本身就对伐宋不是很支持,毕竟打来打去不利于天下安定,老天要是发怒了上溯问责,影响的是周天子的声誉。所以单伯来,名义上支持诸侯,实际上劝和,宋国做出一定让步,齐国赢得名义上的胜利,同时由于王室的参与且站在这边,意味着这次行动是得到了王室的认可,当然也许还会从宋国得到一些实惠,宋国免除了生灵涂炭,大家在王室的斡旋下握手言和。这样,王室、齐国及诸侯联军、宋国都满意,皆大欢喜。

 

第二段讲述郑厉公复辟成功。大陵,有说在今天的河南临颍县,但杨伯峻先生认为应该是在新密市和新郑之间。傅瑕,应该本是郑国当时中央政权一方的官员,但被俘虏后做了叛徒。郑子,即鲁桓公十七年祭仲拥立的郑子仪。

 

第二段意思说,郑厉公从栎帅兵攻打郑国中央政权,一路攻打到大陵,俘获了傅瑕。傅瑕说:“如果你放了我,我做内应协助你重新为君。”于是郑厉公与他盟誓之后放了他。六月甲子,傅瑕杀了郑子和他的两个儿子,作为内应拥立郑厉公复辟。

 

第三段记录了一件灵异事件。申繻说的“无衅”,我理解就是行得正走得端,则一身正气。常,即常道,正道的意思。

 

第三段意思说,当初,有一条都城里的蛇跟一条城外来的蛇,在郑国都城的南门相争斗,结果都城里的那条蛇被咬死了。过了六年,郑厉公重新回来复辟。鲁庄公听说这件事之后,就问申繻说:“这事跟妖孽作怪有关吗?”申繻回答说:“人顾忌担心的,是由他自身的气势决定的,妖也是由于人(自身懦弱)才兴起的。人自身没有问题,妖孽就不会出现。人不遵守常道妖孽就会兴风作浪,所以才会有妖孽。”

 

第四段讲述郑厉公复辟成功后的政治清算。原繁,之前在《左传》提到过几次,这里郑厉公称呼他为“伯父”,似乎他也出于郑国宗室且与郑庄公平辈,当然也许是因为他是郑庄公的老臣,所以郑厉公尊重他这样称呼他,犹如周天子称呼诸侯“伯舅”一样。原繁说的典司,即执掌、任职的意思。祏,是古代宗庙中供奉神主的石盒,宗祏代指宗庙。他说的“庄公之子犹有八人,若皆以官爵行赂劝贰而可以济事”,意思是郑庄公的其他八个儿子也可以通这手段来作乱,成功的话就可以替代郑厉公。

 

第四段意思说,郑厉公重新回来,就杀了傅瑕。派人去对原繁说:“傅瑕是个贰臣,周朝有明确的刑法,如今他已经服罪。拥立我对我忠心耿耿的,我都许诺封他们上大夫的职务,我想与伯父一起振兴郑国重图大业。不过当初我出奔,伯父没有对我说过国内的情况;而今我回来了,又不见您念和我之间的旧情,我真感到遗憾。”原繁回答说:“先君桓公当初任命我的先人负责掌管宗庙。我们的社稷有君主的时候,我如果向着外人,我不就也是贰臣了吗?如果执掌社稷,国内的百姓谁不是臣子?臣子不能有二心,这是天理。子仪在位已经十四年了,但有些人还谋划拥立你,难道不是贰臣吗?庄公的儿子如今还有八人,如果都通过许愿封官贿赂那些有贰心的臣子,来觊觎更高位子,您将来怎么办?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于是就自缢而死。

 

原繁是郑庄公时代的老臣,曾随郑庄公南征北战,可以说是德高望重,可惜还是被逼自缢而死。相较傅瑕的死有余辜,原繁的死则让人扼腕叹息。自古以来,国君在打天下的时候需要争取对方阵营的力量,所以会对被拉拢对象许以高官厚禄,但江山稳定下来的时候,就会担心自己手下人背叛,因此被来出来杀鸡儆猴的也往往是这类前朝旧臣。许多官修史书中,都有所谓的贰臣,就是把这些人牢牢钉在耻辱柱上。但是,对于有些所谓的贰臣,其实应该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有些人确实是人品不行,有些人则是大势所迫,为了避免更多百姓遭受涂炭。我们不是当事人,未必能理解当事人的难处,还是暂不议论的好。至于二蛇相斗联想到后来郑厉公复辟,我觉得这纯粹是后世文人附会出来的。六年前两条蛇相斗谁会记录下来?这六年之内谁又敢说发生了多少二犬相争而内犬胜、二羊相斗而内羊胜之类的事情,怎么没见人记录呢?我甚至怀疑这段二蛇相斗的记录是后世谶纬兴起之后,后人夹杂进来的。

 

进入秋季,《春秋》唯一的记录还是战争,“秋,七月,荆入蔡。”七月,楚国攻入蔡国。

 

《公羊传》对这条记录没有关注,《榖梁传》解释如下:

 

荆者,楚也。其曰荆何也?州举之也。州不如国,国不如名,名不如字。

 

这段解读前面已经说过,此处不再赘述。

 

《左传》秋季的记录如下:

 

蔡哀侯为莘故,绳息妫以语楚子。楚子如息,以食入享,遂灭息。以息妫归,生堵敖及成王焉,未言。楚子问之,对曰:“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楚子以蔡侯灭息,遂伐蔡。秋,七月,楚入蔡。

 

君子曰:“《商书》所谓‘恶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乡迩,其犹可扑灭’者,其如蔡哀侯乎!”

 

第一段讲述此次楚国为何攻打蔡国。这段记录,承接之前鲁庄公十年“九月,荆败蔡师于莘,以蔡侯献舞归”一事。蔡哀侯此时在楚国已经被囚禁了四年,但是心里对息侯有恨,所以想出一个报复的手段。“绳息妫以语楚子”的绳是夸赞的意思。一个男人在其他男人面前夸赞一个陌生女人,要想激起作为听众的男人对这个素未谋面女人兴趣的,最直接有效的手段就是夸赞女人美貌,蔡哀侯就是如此。“楚子以蔡侯灭息,遂伐蔡”则说明楚文王认为息妫入楚且因亡国丧夫而不开心,根本原因就是由于蔡哀侯蔡挑拨离间所致,于是杀了蔡哀侯以讨好息妫。

 

第一段意思说,蔡哀侯记恨莘之战被俘,于是故意在楚文王跟前夸赞息妫的美貌。果然,楚文王听得动了心,于是找个借口去了息国,并设宴招待息侯,然后宴席上发难,借机灭了息国,将息妫带回了楚国(并强行占有了她),息妫后来为楚文王生下了堵敖以及楚成王,但是她一直不说话。楚文王就问她为何如此,她回答说:“我一介女流,先后嫁了两个丈夫,既然不能一死以明志,又有何颜面说什么?”楚文王认为正是由于蔡哀侯挑拨才导致他灭了息国,因此出兵攻打蔡国。鲁庄公十四年秋季,七月,楚军攻入蔡国。

 

第二段借君子之口评价此事。“恶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乡迩,其犹可扑灭”,这段话在鲁隐公六年五父谏陈桓公结好郑国时已讲过,此处不再赘述。

 

第二段意思说,君子说:“《商书》说‘恶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乡迩,其犹可扑灭’,恐怕指的就是蔡哀侯这种人吧。”

 

蔡哀侯确实让人很鄙视,人品真的太差了。他在楚文王跟前夸赞息妫貌美,无非两个目的:一是挑拨楚国攻打息国,报复息侯。二是想讨好谄媚楚文王。但这种人却忘了一点,走狗只是工具,一旦需要背锅时是最不被人珍惜的。民国时期,上海滩大亨杜月笙有一段很有趣的“夜壶论”,虽然比喻粗鄙,但却很深刻很精辟。

 

息妫息夫人,一个人引发了三个国家之间两场战争,我觉得跟她相比,引发特洛伊战争的海伦也需自愧不如,毕竟较之楚国而言希腊城邦实在太小了。

 

据说因为息夫人貌美,面如桃花,时人尊称为“桃花夫人”,归楚之后,她很受楚文王宠爱。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息夫人对楚文王似乎谈不上有何感情,平时连句话都不说——这点堪比褒姒,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使后来为楚文王生了两个儿子,但估计内心也是依然有抵触情绪的,甚至可能认为正是由于自己的美貌而给息国带来了灾祸。不过一介女流,在当时的社会下她确实无能为力,尤其是面对楚文王这样既自称蛮夷又有实力的人物,确实只能任人宰割了。她的命运,也真让人为之嗟叹。

 

冬季,《春秋》也只记录了一件事,“冬,单伯会齐侯、宋公、卫侯、郑伯于鄄。”鄄,当时属于卫国,在今天的山东省鄄城县。看到这条记录的时候,更坚定了我之前对于单伯身份的猜测:与会的都是诸侯,单伯如果是鲁国的大夫,不仅身份不对等,而且显得不重视此处会面,对于鲁庄公而言,让大夫代表自己出席都是国君的会议显得很无礼。但如果单伯是王室的代表,则就不存在这一明显瑕疵。当然,大夫与他国国君会面也不是没有记录,但是参看之前的记录,我们会发现如果鲁国出席的是大夫,则一般与会中也有别的国家非君主亲自参与。例如鲁隐公四年的“秋,翚帅师会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鲁桓公十一年九月的“柔会宋公、陈侯、蔡叔盟于折”,都是未出席的国君不止鲁国一家,所以鲁国大夫出席才不显得那么突兀无礼。

 

关于这次会面,《公羊传》没有关注,《榖梁传》注解了一句:

 

复同会也。

 

相同的人又一次共同会面——为何《榖梁传》这里说“复”?因为在上半年这群人已经因为伐宋的事情见过一次了。但实际上,与上次相比,参与者多了一位宋桓公——其实上次他也参与了,不过是在战场上,这次参与的地点从战场变成了会场而已。

 

《左传》冬季的记录,是交代这次诸侯开会大背景:

 

冬,会于鄄,宋服故也。

 

宋国表示服了,所以搞了这么一个会面仪式——听着类似举行了一个宋公归顺的仪式。

 

我猜,齐桓公看着会场上温顺的宋桓公,如果能未卜先知,他一定会很赞同两千多年后一位伟人说的那句话:“小朋友不听话,该打打屁股喽!”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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