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丽】魏晋南北朝家学渐广

栏目:家文化研究
发布时间:2024-05-24 22:1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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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南北朝家学渐广

作者:孔丽(孔子研究院副研究员、山东省泰山学者青年专家)

来源:《圣人家风》

 

魏晋南北朝时期,战争不断,社会动乱。文化上,儒学衰微,玄学兴起,佛教渐兴。儒学衰微主要是指儒学不像两汉时期那样处于思想上的统治地位,并不是萧然沉寂,而是转向民间,更为大众化。魏晋南北朝时,虽然儒学治国的作用渐渐削弱,其齐家功能则有所强化。孔氏家族虽然不如两汉时期那样鼎盛,但仍能保持世家大族的风度。保持家族长盛的主要因素是家学的持续发展和诗礼家风的兴旺。

 

(一)南北孔氏并立

 

魏晋时期,北方政治更为混乱,不少北方世家大族迁徙江南。孔氏家族中也有部分家族南迁,在南方形成两大支系:一支是魏晋时孔衍及后商避地江东,成为当地世家大族;另一支是孔潜率族人由梁国迁居会稽山阴,发展成会稽山阴孔氏。于是,孔氏家族从地域上大致可以分为两大部分:绵延居于北方的曲阜孔氏家族和南方孔氏家族。

 

当时大江南北出现了多个世家大族,如琅琊王氏家族、兰陵萧氏家族、吴郡陆氏家族、会稽孔氏家族等。这些世家大族能够在战乱中保持不衰,有多方面原因,包括士族制度的兴盛、门第观念的增强及“九品中正制”的推行等,还有关键的一点是重视家教和家风建设,并多在家族内形成具有文化传承、精神凝聚作用的家学。正如陈寅恪所说:“夫士族之特点既在其门风之优美,不同于凡庶,而优美之门风实基于学业之因袭。”世家大族兴旺的主要因素是家学与家风。在这个世家大族兴盛、家学受到重视的时代背景下,孔氏家学有了新的发展。

 

1.北方孔氏家学

 

魏晋南北朝时,虽然儒学失去往昔的尊崇地位,但是孔子仍然受到朝廷尊重,北方的曲阜孔氏仍然受到朝廷的礼遇。如,尽管朝廷更迭不断,但孔子后裔依然世袭宗圣侯或奉圣亭侯等,负责祭祀孔子等活动。《晋书》记载黄初二年诏:“以议郎孔羡为宗圣侯,邑百户,奉孔子祀。”议郎主要“掌顾问应对”,由通经典、有学识者担任。可知,孔羡应该熟知儒家经典。后来,孔震、孔嶷、孔抚、孔懿、孔鲜都袭封奉圣亭侯,主要负责祭祀孔子。要祭祀孔子,必须对儒学经典、礼仪等诸熟方可,所以此时的孔氏家族肯定世有家学。

 

孔子二十二(另有二十一或二十四之说)世孙孔猛,是孔季彦之孙,先祖孔安国,“家有其先人之书”(《孔子家语·序》)。《汉书·孔僖传》记载:“自安国以下世传《古文尚书》《毛诗》。”可知,《古文尚书》《毛诗》等先人之书在家族中世代相传,孔季彦能“守其家业”,到孔猛时家里仍留有先祖所传家学典籍。孔猛虽师从大儒王肃,家学也是其学业中的重要部分。孔猛将家族内部传承的典籍《孔子家语》等交给王肃,王肃为《孔子家语》做了整理与注解,使它得到进一步发展,在社会上流传开来。尽管此时的孔氏家学没有两汉那样兴盛,但家学还是传承不断,家族中学习家学的风气还是没有改变。这种家风令家族保持不衰,对儒学的传承与发扬、典籍的保存和整理也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2.南方孔氏家学

 

南方孔氏虽离开了鲁国故地,却没有丢弃祖辈遗训,仍重家教,研习家学不断,保留着孔氏诗礼家风的特色。他们因家学传承而长期兴盛于南方,累世英才不绝,也使儒学在南方得以传扬开去。

 

(1)孔衍及其后裔

 

孔衍,字舒元,孔于二十二(一说二十三)代孙,带领族人避地江东,是孔氏家族南渡江东的佼佼者。他“经学深博,又练识旧典”(《晋书·孔衍传》),对经学有深入研究,知识又广博。孔衍著述主要有:《凶礼》一卷(佚)、《琴操》三卷(佚)、《左氏训注》十三卷(佚)、《春秋公羊传集解》十四卷(佚)、《春秋穀梁传训注》十四卷(佚)、《汉春秋》十卷(佚)、《汉魏春秋》九卷(供)、《汉尚书》十卷(佚)、《春秋后语》十卷(供)、《长历》十四卷(供)、《千年历》二卷(佚)、《在穷记》一卷(存)、《说林》五卷(供)、《孔衍集》一卷等。可见,孔衍著述非常丰富,“凡所撰述,百余万言”(《晋书·孔衍传》),而且涉猎广泛,对《春秋》三传、《尚书》、礼等都有研究。

 

孔衍为何能著述如此丰富?《晋书·孔衍传》记载:“衍少好学,年十二能通《诗》《书》。”孔衍自幼养成好学的习惯,年少便能通《诗》《书》等典籍。这无疑与家族重视家学的教育有直接的关系,与家风的陶冶有很大关系。孔衍父亲孔毓,曾任司空、司马等职,对孔衍有很大影响。可以说,孔衍渊博的知识、深厚的儒学涵养多来自家学传承。

 

孔衍迁居江东,也将家学带到了江东,为家族在江东的发展打牢了基础。如,孔衍子孔启曾为太守,孙孔倓为尚书祠部郎,曾孙孔粲为博士。从他们所任官职看,其所负责的工作都需要知晓儒家经典方可胜任,所学主要来自家学。二十六代孙孔淳之爱好坟籍,孔默之“好儒学,注《穀梁春秋》”,孔默之儿子孔熙先博学多闻,善文史星算等,所学无疑也主要来自家学。可以说,孔衍渊博的知识、深厚的儒学修养,对子孙起到潜移默化的教化熏陶作用,使家族在南方形成了浓郁的诗礼家风,培养了一批人才。

 

(2)会稽山阴孔氏

 

汉末,任太子太傅的孔潜率家族由梁国避地会稽山阴,逐渐发展为会稽地区的世家大族,在政治、文化上均占有重要的位置。他们在为政中能够秉正不挠、廉清自律、勤政务实,而且多富有学识,具有德行才能。山阴孔氏家族显赫,关键原因是家族内重视家学传承,注重品德修养,培养了众多优秀人才,其中最为卓著的是孔愉和孔冲及其子孙。

 

孔愉,字敬康,孔潜曾孙,孔子二十五代孙。他历任高官,曾任吴兴太守、御史中丞、大尚书、将军等,而且,通《春秋》《书》《诗》等经典,在学术上有建树,著有《晋建武咸和咸康故事》四卷、《孔愉集》一卷。孔愉重视家教,在他的教导下,三子皆通经典。长子孔訚嗣爵,位至建安太守。次子孔汪好学有志行,著有《孔汪集》和《杂药方》(已佚)。三子孔安国以儒见长,历任太常、尚书、特进等职,著有《孔安国集》。三十一代孙孔休源曾任梁时太学博士、尚书左丞等,熟习典章制度,被人称为“孔独诵”。他“明练治体”,执法严明。三十二代孙孔奂,自幼好学,涉猎经史百家,曾任陈朝吏部长官,熟悉典章制度,选举得法,“在职清俭,多所规正”,并著有文集十五卷,弹文四卷。孔奂子孔绍忠亦有才学。

 

孔冲,孔潜孙,博学多识,曾任丹阳太守。《晋书·孝友传》记载,东阳许孜年二十,“师事豫章太守会稽孔冲,受《诗》《书》《礼》《易》及《孝经》《论语》”。可知,孔冲长于多部儒学典籍,并以所学授徒讲学。在他的教育下,子孙也注重儒家经典的研习与著述。孔冲之子孔侃,任大司农和太行。孙子孔坦在经史方面有研究,少方直,“通《左氏传》,解属文”(《晋书·孔坦传》),曾任尚书左丞、吴郡太守等。他秉承先祖孔子教学为先的治国理念,对东晋的选举和礼制多有奏议,并著有《孔坦集》十七卷。

 

另有一些孔氏族人虽无法确知其世系传承,但都称为会稽山阴人,当是孔氏迁徙而去。如,孔晁为晋时五经博士,学识渊博,著述丰富,著有《逸周书注》《春秋外传国语注》二十卷、《溢法注》三卷等。孔俭,通“五经”,尤其明《三礼》《孝经》《论语》,教生徒数百人,三为五经博士,历官国子助教,迁尚书祠部郎,可谓“通儒”。孔子祛博通诸经,尤其专《古文尚书》,对于《礼》也有深入研究,著述丰富,有《尚书义》二十卷、《集注尚书》二十卷、续朱异《集注周易》一百卷等。

 

由以上山阴孔氏的学术概况来看,他们仍传习家学不辍。且主要致力于经学研究,保有重学务实的家风,少有浮华轻薄之气。同时,由于山阴孔氏学人在朝廷多担任职务,对于刑律多有研究。如,宋孔琳之熟悉历代治典,依儒家正典和历代官仪提出一些异议,倡导“仁政”。南齐孔稚珪精通法律制度,上奏《律文》二十卷、《录叙》一卷,协助制定了一些比较合理的法律条文,要将刑律之学纳入儒学范围。

 

孔氏家学与刑律之学本身就是有关联的,减刑罚、惠民严明等本就是儒家仁政思想的体现。孔氏从政者在此试图将刑律与儒家仁政思想进一步结合,有意将儒家为政思想应用于现实的典制刑律之中,这有利于孔氏家学更好地传承发展,也进一步拓宽了孔氏家学的范畴。

 

(二)孔氏家学的特色

 

在魏晋南北朝社会混乱、儒学难享尊荣的情况下,孔氏家族仍然能够保持一定程度的发展,尤其是南迁的会稽山阴孔氏,其中关键的因素是家学的传承、家风的长期浸润陶冶。

 

这正如余英时所说:“唯独齐家之儒学,自两汉下迄近世,纲维吾国社会者越二千年,固未尝中断也。而魏晋南北朝则尤以家族本位之儒学之光大时代,盖应门第社会之实际需要而然耳。”“以家族为本位之儒学”是指儒学特别强调齐家的部分,使儒学在家族中得以更好发展。这是当时门阀制度的特别需要。在这种形势下,孔氏家学获得新的发展,与汉代家学有所不同,与同时代的其他世族家学也有差异,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点。

 

1.恪守家学,弘扬儒学

 

在魏晋玄学、道教、佛教等多种思想影响下,儒学衰微。特别是十多年的永嘉之乱,使社会的礼制遭到严重毁坏,“家废讲诵,国阙率序”(《晋书·孔坦传》),家庭之内儒学讲诵渐渐荒废,儒家教育机构荒废待兴。学者中有学术思想转向的现象,不少人走向玄学、佛学等。孔氏学者仍恪守家学,继续研读《诗》《书》《礼》《易》《春秋》《论语》等儒家经典,并通过家教等形式将家学在家族中代代相传,坚守儒学的立场不变。

 

孔氏学人不仅在家族内部教授儒学,也向社会传扬儒家思想,用儒学教化世人。如,孔冲收徒教学,讲授儒家典籍。孔坦任职时,曾上奏朝廷“经邦建国,教学为先,移风崇化,莫尚斯矣”,指出教育对国家建设、社会风气的改善具有巨大的作用,建议“崇修学校,普延五年”(《晋书·孔坦传》),讲习儒家典籍,教以法度训诫,示人规范准则。这些建议与措施对完善考试制度、恢复儒学教育、推广儒家思想颇有推动作用。东晋孔季恭在任会稽内史时,“修饰学校,督课诵习”,加强了学校教育,促进了对儒家经典的诵习。

 

可以说,迁居南方的孔氏学者,仍然保持学诗学礼的家风,世习家学,注重修身养德。而且,他们也注意对儒学的传播,带动了当地儒学的发展。北方孔氏后裔更是牢牢坚守先祖庭训,以传承家学使命,致力于儒家典籍的传承发展。

 

2.治学广泛,著述丰富

 

魏晋南北朝时期,孔氏家族学有所成的可考人物有三十多人,多为南方孔氏。他们不仅在儒学内部有所开拓,而且涉及其他领域,包括政治、历史、文学、艺术、历法等。如,孔衍著述多、涉猎广,不仅在《春秋》《尚书》等经学上有突出成就,而且在音乐、治兵、历法等方面有研究。孔愉不仅精通儒学,还著有历史著作《晋建武咸和咸康故事》。孔坦通经学,在文学上也有造诣,著有《孔坦集》十七卷。孔灵符、孔灵运兄弟对地理有所研究,分别著有《会稽记》和《地志》。孔奂有文集十五卷、弹文四卷。孔晔著有《会稽记》,并有志怪小说《夏侯鬼语记》。孔汪著有《杂药方》。孔琳之不仅通刑律,还“好文义,解音律,能弹棋,妙善草隶”(《宋书·孔琳之传》),尤其擅长草书。孔稚珪“好文咏”,著有《孔詹事集》,其《北山移文》堪称六朝骈文的代表。

 

可见,孔氏后裔在传承儒学的同时,发展了多方面的才能和兴趣,扩大了治学的范围,使家学的内容更为丰富。随着家学内容的不断扩展,家族内的风气也有所改变,但仍以研习儒家典籍为主,以涵养德性重心。

 

3.家学中融入玄学、道教等文化

 

儒学是开放包容、与时俱进的,孔氏家学也具有开放性。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孔氏家族在传承家学、以儒学为基本内容和信念的前提下,也融入玄学、道教等文化,呈现一丝玄化、清脱的色彩。

 

孔氏后裔中玄学化最明显的是南方会稽孔氏,表现为归隐山林、嗜酒随性等。如,孔愉虽然对儒家典籍有很深的造诣,但是晚年受玄学影响日益加深,最后辞官回乡,归隐山林,隐姓埋名,远离世俗。孔愉曾孙孔佑也隐居四明山。

 

宋齐之际,孔灵产有隐遁之怀,后隐逸在山林间,对道教有较深的研究。孔灵产之子孔稚珪既精于儒学,又受父亲影响,对道教、玄学有认识。他曾登岭寻欢,共谈“四本”这一玄学最基本的论题。虽然谈玄学的论题,但是孔稚珪的思想方法和学术旨趣与魏晋道教又有很大不同,是将家学与道学相结合的结果。

 

孔氏家学中融入玄学、道教等文化,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社会上玄学、道家思潮的风行,也与孔氏家族的仕途境遇、朝廷统治者的喜好等因素有关。孔氏学者在坚守家学的前提下,对玄学、道教等有所认识,并吸取它们有益的成分,促进了家学的发展,使家学具有了新的生机和活力,而不是故步自封。这使家风发生了少许的变化,多了一些洒脱、自由的风气。

 

在魏晋南北朝多种思潮并举的时代环境中,孔氏家族仍注重传承家学,诵习儒家典籍,又融入了玄学、道教等文化的因素,使家学得到丰富和发展,治学范围更为广阔。孔氏家学的持续发展得益于学诗学礼这一良好家风的陶冶,家学又反过来促进了家风的传承和深化,使家族中学习儒家典籍的氛围更为浓厚,保留着儒学真精神,并促使当地儒学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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