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圣子思传家风
作者:孔丽(孔子研究院副研究员、山东省泰山学者青年专家)
来源:《圣人家风》
孔子诗礼庭训对孔鲤及后世子孙具有重要的影响。孔子自身的行为举止、学识涵养,营造的家庭氛围等,影响也特别大。可惜孔鲤先孔子而去,没能将孔子思想发扬开来。值得欣慰的是孔子的孙子子思能继承和发展孔子思想的精髓,在
上很有造诣。另一方面,子思作为孔子嫡孙,对孔氏家学的传承、家风的形成具有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在孔氏家族中也占有重要地位。
(一)孔子教子思
孔子晚年归鲁,整理“六经”,授徒教学。当时孔伋年幼,时时围绕在孔子身旁。孔伋,字子思,孔鲤之子,孔子之孙。后人常称其字。子思具体的生卒年至今仍存在争议,可他直接受教于孔子,得孔子真传,这是确定的。耳濡目染中,孔子的言行举止、所思所想都深深烙印在子思的心里,对子思思想与人格的养成具有极其重要的影响。
1.晚年慰藉
孔子与子思的言语事迹在《孔丛子》中有多处记载。《孔丛子》可以说既是儒学著作,也是一部孔氏家学。《孔丛子》最早著录在《隋书·经籍志》中,注“陈胜博士孔鲋撰”,标明《孔丛子》是孔鲋所著。北宋之后,学界开始对此书的作者、真伪和成书年代等争论不休。目前,较为一致的观点是此书并不是伪书,但也不是孔鲋一人所作,而是多人不断编撰、增补、修改而成。《孔丛子》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是研究孔氏家学及儒学的重要资料。
儿子早逝,得意弟子颜回、子路相继去世,已至晚年理想仍没实现,这些对孔子无疑都是沉重的打击。闲居时,孔子不禁喟然长叹。子思从小受到祖父教诲,虽年幼仍能体察到祖父的心思。他拜了两拜,说:“您是叹息子孙不修儒学,将愧对祖先?还是担忧向往的尧舜之道不能实现?”
孔子觉得子思还小,不会明白他的志向。子思却说:“伋于进膳,亟闻夫子之教,其父析薪,其子弗克负荷,是谓不肖。伋每思之,所以大恐而不懈也。”(《孔丛子·记问》)子思自言,在吃饭的时候,多次听到孔子教诲,父亲砍柴,儿子却不能将柴背回家,这是不肖。每想到这,子思就感到特别惶恐,怕自己不能尽到孝心,担心不能继承祖父的事业,所以,好学不倦,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心。
子思小小年纪便理解孔子的伟大理想,愿意继承祖父未竟的宏大志向,传承儒学,将尧舜之道发扬开来。这给失落中的孔子带来莫大的安慰,使他不禁说道:“我没有好担忧的了!子孙世代不废弃祖业,将来家族一定能昌盛!”子思成为孔子晚年最好的慰藉。
2.亲授子思
子思自幼陪伴孔子左右,是孔子晚年最大的寄托,也得到了孔子的悉心教诲。孔子的许多优点,如好学、好问、好思等品格,都对子思带来很大影响。在潜移默化中,子思也养成了好学、好思、好问的习惯,年幼时便向孔子请教一些为政治国、礼制规范、人生修养等重大问题。祖孙两人的问答在《孔丛子》中有多处记载,主要包括以下几方面。
任用贤人。子思曾问孔子,为什么君主明知贤人能带来益处,却不用贤人。孔子耐心教导道:“非不欲也,所以官人失能者,由于不明也。其君以誉为赏,以毁为罚,贤者不居焉。”(《孔丛子·记问》)意思是,君主不是不想用贤人,而是因为自身不能明察贤人。他们常对颂扬自己的人给予奖赏,而对批评自己的人给予惩罚。而贤人是有操守的,不会阿谀奉承,也不会见过失不谏诤。君主对贤人的谏诤感到不悦,甚至愤怒,自然不想任用他们。
子思此问,说明他已经关注到为政重在用人这一关键问题,足见他志向非常远大。孔子的回答简明精要,却对政者、贤者的剖析入木三分,给予子思确的点拨。
礼乐与法制。子思经常听到孔子讲述以礼乐来化民易俗、为政治国的言论,但是管仲用法来治理齐国,却也被天下人称作仁人,被孔子赞曰“如其仁,如其仁”。于是,子思觉得礼乐之治与法治在为政中都很重要,疑惑孔子为何只强调礼乐,却不提法治,便问孔子。孔子晓之以大义,说:“尧舜之化,百世不辍,仁义之风远也。管仲任法,身死则法息,严而寡恩也。”(《孔丛子·记问》)也就是说,尧舜倡导的仁义教化长远而根本,历经数代不衰亡,在于仁义教化深得人心。管仲所倡导的法治是短暂的,是因为法严苛而缺乏恩情。管仲这种智慧的人,可以定法,而无管仲之才的人用法治国,必将带来祸乱。
礼乐之治与法治是孔子政治思想中的重要内容,子思能够深察这一问题,离不开他的好思、好学。孔子从核心处告知子思,让他快速明了为政治国的根本所在。可知,子思的思想与境界能够快速提升也在情理之中。
心察万物。子思好学,对为学的方法、途径也有思考。他问祖父:“事物有本有末,事情有真有假,一定要仔细考察才能分辨清楚,那怎么来分辨呢?”孔子说:“由乎心。心之精神是乎圣,推数究理,不以物疑,周其所察,圣人难诸?”(《孔丛子·记问》)也就是说,要分辨事物本末与真假要由心来辨察。心的精神无所不通,要用心来推究事物的内在规律和道理,而不是被事物的表面现象迷惑。看到事物更深入、全面的部分,圣人也不容易做到。
子思主动探求认识事物本末的方法,这一思考可谓深刻。孔子告诉子思思考问题、看待事物要用“心”,告知他“心”是学习的途径和关键所在。这为子思学习知识、思考问题开辟了一条重要的路径,成为子思开创心性儒学的一个重要根源。
《孔丛子》也只是选取了孔子教育子思最具代表性的几个典故而已,实际的教育还应有很多。正如《孔丛子·公仪》记载,子思对鲁穆公说:“我所记的祖父的言语,有亲耳听到的,有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虽然不一定是祖父原话,却不离祖父原意。”子思不只是听到孔子亲自的教诲,还有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孔子原意。子思所受的家教是孔子亲自的教育。此时孔子思想至于成熟,体系更为系统完备,对子思的教诲也应更为精辟、深邃。可以说,子思一开始就站在了教育的高点上。
子思能够对儒学有深刻的认识,除了孔子的教诲,还与他成长的家庭环境和氛围熏染有很大关系。孔子在家中常与弟子、鲁国官员等谈论治国理政、诗书礼乐等思想理论,子思自幼所思所想也皆是此类高深的问题。所以,子思能够得孔子思想精髓,对儒家思想有深刻领悟。
3.一代“述圣”
子思的思想品格深受孔子影响,其人生轨迹也受到了孔子的影响,具有与孔子相似的经历。子思学成之后,也周游宋、齐、卫等国,宣传其思想理论与政治主张,并在鲁、卫等国从政,曾为鲁穆公臣下,但最终也是不被国君重用。后来,子思在鲁国、邹国等地授徒教学,培养了一批优秀的儒学人才。孟子就学于子思所开讲堂中,受到子思门人的教育,得子思思想的精髓。子思、孟子的思想一脉相承,被称思孟学派。可以说,子思上承孔子,下启孟子,在儒学中具有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
子思著述颇丰,有“《子思》二十三篇”、《中庸》等著作。可惜《子思》二十三篇早已散佚,以致有人怀疑是否真有此书。近年来出土的战国时代大量文献,已可佐证部分文献是子思所著,这进一步证实了子思确作“《子思》二十三篇”。《中庸》本为《礼记》中一篇,宋代大儒朱熹评价说:“此篇乃孔门传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故笔之于书,以授孟子。”给予《中庸》很高评价,认为它是孔门思想心法所在,为子思所作,并列入“四书”中。
中庸思想不是子思独创,而是对孔子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中庸》一书中许多思想言论或直接或间接来自孔子。如,《论语·雍也》记孔子言:“中庸之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中庸》则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两者言语上稍有差异,内涵极为相近。《中庸》所说“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是对《孔丛子》中祖孙谈论“任贤”的进一步深化。“由乎心”的为学路径,也成为《中庸》的重要理论基础。很明显,《中庸》是子思对孔子中庸思想的进一步系统和深化,是将观念上升为理论体系。宋代之后,《中庸》地位不断上升,被列为“四书”之一,成为儒家思想的重要典籍,明清时期其地位甚至超过了“五经”。这足见《中庸》一书的巨大魅力和潜力,也可见子思思想深邃、见解高深。
子思以实际行动兑现了对祖父的承诺。一方面,他对儒学的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被尊为“述圣”;另一方面,他又以继承家学为己任,重视对儿子子上的教育,对家学的传承与发展也作出了突出贡献。
(二)子思教孔白
孔子重视对子思的教育,成就了子思。子思也重视对儿子孔白的教育,志在将孔子所开创的家学传承和发展下去。孔白,字子上。子思对儿子的教诲主要集中在为学、做人方面,这可从《孔丛子》记载的几个典故中来寻得线索。
学思结合。《孔丛子·杂训》记载,子思教诲儿子孔白:“白乎,吾尝深有思而莫之得也,于学则寤焉;吾尝企有望而莫之见也,登高则睹焉。是故,虽有本性而加之以学,则无惑矣。”子思从自己的切身体会告诫儿子,说他曾经冥思苦想却没有收获,通过学习就恍然大悟了。这正如踮起脚遥望远方却还是什么也看不到,而登上高处就什么都看见了。所以,学要与思相结合。即便有天赋本性,也要加以学习,这样就不会有困惑了。
子思以浅显易懂的话语,说出了为学的关键——学思结合。这与孔子所说“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论语·卫灵公》),有异曲同工之妙。好学好思是孔子的美好品格,是其即凡入圣的主要原因,也是孔子对子思教诲的重要内容。子思也是通过学与思取得如此成就,于是他又将这一为学的真谛传于孔白,希望他能够将学思相结合,在学问上有所成就。
读圣贤书。孔子庭训,让孔鲤学诗学礼。子思沿袭孔子的教子理念,对儿子也有相近的教育。《孔丛子·杂训》记载子思教孔白:“我们祖宗曾这样教导:学习必须由圣贤的经典开始,才能具有真才实学;刀必须经由磨刀石的磨炼,才会有锋利的刀刃。所以,我家夫子教育学生,一定先从《诗》《书》开始,然后再教他们学习礼乐,但诸子百家的杂说不包括在内。”
在此,子思明确表达这些教导来自祖辈,是家教的传承。他劝告孔白学习应先读经典,且从读《诗》《书》开始,之后再学礼乐。这与孔子对弟子的施教体系,即“先之以《诗》《书》,而道之以孝悌,说之以仁义,观之以礼乐,然后成之以文德”(《孔子家语·弟子行》),又是一致的。可见,子思将儒学教育与家学家教融合,承接了家族重视诗礼教化的家教传统。
重志向人格的培养。孔子心中的理想形象是文质彬彬的君子,所以格外重视对子孙志向的培养、人格的养成。子思也重视对孔白进行这方面的引导。他说:“有的人有公侯的尊位,却未能成为真正的君子,这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没有志向吗?有成就志向的人,难道不是没有贪欲的人吗?华丽的衣服穿在身上,也不过是用来保暖的;祭祀时用的牛、羊、猪三牲再丰盛,也不过用来填饱肚子。知道节制物质享受的人,就会感到知足。感到知足,他的志向就不会被富贵贫贱拖累。”(《孔丛子·居卫》)
子思告诫孔白,君子应重在人格、志向的培养,而不是物质的享受、权位的高低。节制各种物质上的欲望,会感到知足,感到知足就不会被外在的富贵贫贱所左右。这也正是孔子所说的“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人的志向不应在名利富贵,而在于高尚人格的养成,在于追求人间大道。这是孔子家族对人格的要求,也是其高贵之处。
子思重视对儿子的教育,即使他远在异乡,也不忘以书信的形式与孔白交流联系,对他加以教诲。《孔丛子·杂训》记载,居住在鲁国的子思派使者送信给在卫国的孔白,孔白收到信后向北方拜了几拜,以示对父亲的尊敬,然后才接过信来恭敬地读。孔白写好回信,又面向北方拜了拜,然后把信交给使者,便回去了。使者有所疑惑,为什么子思给他信时,还送了送他,而孔白交了信就回去了呢?是孔白不知礼吗?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子思。子思说:“行完拜礼后不送而退回,是臣子对君父见完面就退的礼敬,而临行相送是对待宾客的礼节。”子思对待使者是以宾客相待,而孔白是让使者送信给父亲,是以对待父亲的礼来对待使者。由此可知,孔白对父亲与使者皆是以礼相待,可谓知礼守礼,而且,子思孔白父子心灵默契、关系融洽。这是父子二人思想信念相通的表现,是家教的结果。
在子思的悉心教育下,孔白知礼循礼、好学乐道、富有德行。齐威王曾两次召他为相,孔白都不接受,而是致力于学术的研究与传承,可见他淡泊名利、品行高尚。孔白秉承家训、继承家学,也注重对家学的传承,重视对儿子孔求的教育。楚王曾因孔求富有学识修养而召他为官。孔求也没有赴任而专注于家学的传承与研究。
在孔子的精心教育下,子思得孔子真精神、儒学之精髓,著书教学,对儒学的传承发展具有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子思又特别重视对儿子的教育,将所学传于孔白,对孔氏家学的传承发展也起到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孔子开创的诗礼家风,在子思的传承下,又经过几代人的沿袭发展,渐渐固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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