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菲】《论语》包咸注与郑玄注文本比较

栏目:《原道》第41辑
发布时间:2023-04-04 19:54:22
标签:《论语集解》

《论语》包咸注与郑玄注文本比较

作者:禹菲(湖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来源:《原道》第41辑(陈明、朱汉民主编,湖南大学出版社2021年12月


摘    要:传世的《论语》注解以曹魏时期何晏的《论语集解》为最早,何晏当时是集八家之注而成此书。其所开创的“集解”体例,在每一句经文下只选一家之注,摒弃剩余七家。《论语集解》行世的同时,其所集解的诸家论语注解陆续亡佚,因而后人无法判断何晏弃取的眼光与标准如何,尤其无法得知何晏对于包咸注与郑玄注的取舍考量。幸而敦煌、吐鲁番文书中先后发现郑玄《论语注》残卷,大致有半部《论语》的篇幅。依托郑玄《论语注》残卷,便可与何晏《论语集解》所选各家之注作文本比较研究。本文便是这种比较研究的一种预流,旨在进行《论语》包咸注与郑玄注的文本比较研究。通过细致的文本对比,笔者发现,何晏之所以取包咸注而未取郑玄注,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因为包咸注更好,或是因为见解大致相同,而包咸注在先,但也有郑玄注较胜而为何晏所不取者。

 

 

包咸,字子良,会稽曲阿(今江苏丹阳)人,东汉经学家。光武帝即位后,举孝廉以任郎中,入东宫教授《论语》,官至大鸿胪,曾作《论语包氏章句》。郑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今山东潍坊)人,东汉经学大师,汉代经学集大成者,曾作《论语注》,但已失传。曹魏时期何晏撰著的《论语集解》,系选录八家之注而成。《论语集解》行世后,诸家论语注解陆续亡佚,后人无法判断何晏弃取的眼光如何。包咸与郑玄的论语注文亦被收入《论语集解》,但分属不同经文,长期以来无法比较优劣。幸而,20世纪初敦煌、吐鲁番文书中曾发现郑玄《论语注》残卷,加起来有半部《论语》。由此,郑玄《论语注》残卷便可与何晏《论语集解》所选各家之注作比较研究。笔者即将何晏所引包咸注本条目与郑玄《论语注》残卷相比较,发现两者涉及的《论语》经文大体是相同的,但也有不同之处。总体来说,何晏取包注而未取郑注,大多是因为包注更好;或见解大致相同,而包注在先;也有郑注较胜,而何晏不取者。下面通过具体条目来说明。


一、意思不同,包注明显好于郑注

 

第一,《论语·为政第二》“子曰:临之以庄,则敬”条。包注:“庄,严也。君临民以严,则民敬其上。”【1】郑注:“言欲使人(民)如此,在上者所以临教之庄严。”【2】包注谓君主之威仪在于庄严,庄严的君主会受到人民的尊敬。郑注谓“言欲使人(民)如此”,意思似乎是说为了使人民对你敬重,所以你要庄严。郑注是把事情倒过来说,不如包注直接而明白。

 

第二,《论语·八佾第三》“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条。包注:“诸夏,中国。亡,无也。”【3】郑注:“为时丧乱,以矫仁(人)心。亡,无也。”【4】包注解释“诸夏”与“亡”,意思是夷狄虽有君,不如中国无君,隐寓中国社会有伦常秩序,夷狄无之。郑注谓时局丧乱、人心变坏,令人费解。

 

第三,《论语·里仁第四》“仁者安仁”条。针对本条,包注:“唯性仁者,自然体之,故谓安仁。”【5】郑注:“仁者安乐仁道。”【6】包注谓一位本性仁爱之人,会自然体现仁爱精神,不需刻意表现自己做仁爱之事,这叫“安仁”。此解释的要点在于强调仁者自然而然做(践行)仁爱之事。郑注将“仁”释为“仁道”,谓仁者安乐于“仁道”。但何为“仁道”,仍需解释。所以此解也不如包注好。

 

第四,《论语·里仁第四》“子曰: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条。包注:“讷,迟钝也。言欲迟,而行欲疾。”【7】郑注:“言欲难,行欲疾。”【8】包注谓君子应行在言先,言行相符。不要把话说在前面而做不到,能做到才去说。郑注释“敏于行”为“行欲疾”,与包注同;释“讷于言”为“言欲难”,即说话让人感觉结巴、有困难。君子为何要这样做?岂非有装傻之嫌?此解不如包注好。

 

第五,《论语·述而第七》“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条。包注:“时人有穿凿妄作篇籍者,故云然。”【9】郑注:“疾时人多穿凿妄作篇藉(籍)也。”【10】包注交代了对话背景。郑注加了一“疾”字,偏重于攻击,表示孔子有主动性攻击行为。两相比较,包注是一被动性解释,更能反映孔子的心境。

 

第六,《论语·泰伯第八》“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条。包注:“兴,起也。言修身当先学《诗》。礼者,所以立身。乐,所以成性。”【11】郑玄注:“兴,起也。起于《诗》者,谓始发志意。志意既发,万(乃)有法度。然后心平性正也。”【12】包注谓学《诗》可以帮助人修身,学“礼”可以帮助人立身。学“乐”,可以帮助人成性。诗、礼、乐,各自有其独立作用。郑注谓《诗》可以帮助人树立理想志向,有了理想志向,就会自觉遵循法度,然后心平性正。此种解释将礼、乐当作《诗》的从属或递进。包注显然更为准确。

 

第七,《论语·泰伯第八》“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条。包注:“好勇之人,而患疾己贫贱者,必将为乱。疾恶大甚,亦使其为乱。”【13】郑注:“乱行自此上也。不仁之人,当有以风化之,疾之甚,是又使之若(为)乱行也。【14】包注谓好勇斗狠之人,若不安于贫贱,就容易作乱。还有一种不仁之人,对其排斥太甚,也会使他作乱。郑注将“好勇疾贫,乱也”一句解释为“乱行自此上也”,语意晦涩,不如包咸解释得明确。后一句郑注谓“不仁之人,当有以风化之”,对不仁的人,要通过教化来改变他。若排斥太甚,“是又使之若(为)乱行也”。解释虽好,但已溢出经文的意思,有画蛇添足之嫌。

 

第八,《论语·泰伯第八》“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条。包注:“殷纣淫乱,文王为西伯而有圣德,天下归周者三分有二,而犹以服事殷,故谓之圣德。”15郑注:“周王之德,乃能以多事寡,故可谓至德。”【16】包注交代了背景,商纣王淫乱,西伯(周文王)有圣德,天下三分之二的人归附于周,但他仍将商纣王当作君主来服侍,故称他有至德。郑注未提商纣王与文王之事,只笼统说周王以多事寡,可谓至德,缺乏具体的背景。

 

第九,《论语·子罕第九》“子畏于匡”条。包注:“匡人误围夫子,以为阳虎。阳虎尝暴于匡,夫子弟子颜尅,时又与虎俱行,后尅为夫子御,至于匡,匡人相与共识尅。又夫子容貌与虎相似,故匡人乃以兵围之。”【17】郑注:“匡,卫下邑也。灵公问于陈孔子,孔子去御(卫)之陈,匡人以兵遮而胁之。”【18】包注甚长,说出“子畏于匡”误会事件之原委。《史记》曾述此事,包注可谓言而有征。郑注谓匡为卫下邑。后面一句应为“灵公问陈于孔子”。“问陈”即“问军阵行列之法”,孔子不愿回答,于是带着弟子离开卫国去陈国,路上匡人带兵将他们拦住。郑注所述为离开卫国的原因,与“子畏于匡”之事无必然联系。

 

第十,《论语·子罕第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条。包注:“逝,往也。言凡往者,如川之流。”【19】郑注:“逝,往也。言人年往如水之流行,伤有道而不见用也。”【20】包注谓“逝”即是“往”,川流之水顺势而下,一去不返。“言凡往者,如川之流”,未明确指什么,读者可以想象。郑注谓“言人年往如水之流行”,特指人的年华。然后又说“伤有道而不见用也”,感伤自己有道而不见用于世。此种解释似乎局限了此语应有之意义。

 

第十一,《论语·子罕第九》“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条。包注:“篑,土笼也。此劝人进于道德。为山者,其功虽已多,未成一笼,而中道止者,我不以其前功多而善之;见其志不遂,故不与也。”【21】郑注:“匮,盛土器也。以言有人君为善政者,少未成匮而止,虽来求我,我止不往也。何者?人之解(懈)倦日日有甚也。”【22】包注谓“篑”即“土笼”,以土笼盛土堆山,差一笼土而未完成,功虽已多,却不值得赞扬,因为没有达到预定目标。孔子对这样的人,不会帮助他去完成最后一笼土。包注认为,这是孔子劝人进德修业不应中道而止。郑注称“篑”为“盛土器”,认为孔子此语是对君主而言,“有人君为善政者,少未成匮而止”,善政没有做成,中道而止。这时国君来求助,我不会去帮助他的。因为国君为政,一旦懈怠,会日甚一日。包注以为孔子此语对所有人皆有教诫意义,郑注只限于对君主而言。事实上,史书中并未见孔子有君招而不往之记载,所以此解也不如包注平允。

 

第十二,《论语·颜渊第十二》“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条。包注:“忠告,以是非告之。以善道导之,不见从则止,必言之,或见辱。”【23】郑注:“问与朋友会居之道。朋友义合之轻者,凡义合者有绝道,忠言以告之,不从则止也。”【24】此篇讲子贡问交友之道,孔子作了回答。包注谓孔子此语之意是:当一个朋友做某件事时,你觉得不好,就要对他进以忠告,晓以是非,朋友若不听从,就不用再说,否则可能受到羞辱。郑注特别指出,此处孔子所讲朋友,是指“义合之轻者”,即虽然以道义相交,但相交不深;并认为凡以道义相交者,有相绝之道,若以忠言相告而不听,则停止交往。两家不同点在于:包注并不认为朋友不听忠言劝告,便不再做朋友;郑注认为朋友若以道义相交,对方若不听忠告便停止与他交往。似乎郑注更讲原则,包注更讲包容。

 

第十三,《论语·为政第二》“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条。包注:“孝乎惟孝,美大孝之辞。友于兄弟,善于兄弟。施,行也。所行有政道,即与为政同。”【25】郑注:“孝乎者,未(美)大孝之辞。仁(人)既有孝行,则能友于□母曰孝,善兄弟曰友。《亦(易)》曰:家仁(人)为(有)严[君]□。父母为严君,则子孙为臣人(民),故孝友施为政。”【26】此条经文中《书》指《尚书》,“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出自《古文尚书》,因《古文尚书》已失传,这句话出自哪一篇,已无从考证。“孝乎惟孝”从古文语法看有些奇怪,因古文语法一般以“乎”作句尾词,“惟”作发语词,《伪古文尚书·君陈》篇将此句编入,觉得读不通,于是截去“孝乎”二字不用,“惟孝”二字从下读,变成“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作伪者不懂“孝乎惟孝”句式,将《论语》这句话破句了,这恰好留下了作伪的破绽。这虽是题外话,但很重要。包注将“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分为三句,认为“孝乎惟孝”是“美大孝之辞”。包注因而成为后世《尚书》辨伪的重要依据。郑注在断句上有所不同,将“孝乎”作一句,认为“‘孝乎’者,未(美)大孝之辞”。将“惟孝”从下读。“惟孝友于兄弟”连读出现了一个问题,对于兄弟间称“友”可以,如何可以称“孝”呢?所以此解不如包注好。


二、意思相近,因包注在前而采用

 

第一,《论语·公冶长第五》“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棁”条。包注:“臧文仲,鲁大夫臧孙辰。文,谥也。蔡,国君之守龟,出蔡地,因以为名焉,长尺有二寸。居蔡,僭也。节者,栭也,刻镂为山。棁者,梁上楹,画为藻文。言其奢侈。”【27】郑玄注:“臧文仲,鲁大夫臧孔孙辰。蔡,位(谓)国君之守龟,□困(因)名焉。节,朱侕也,刻之为山文。棁,梁上□之文。文仲奢侈。”【28】包注“臧文仲,鲁大夫臧孙辰”,文是谥号。“蔡”在古代指大龟,因其产于蔡国。大龟被视为神龟,为国君占卜所用,一般人不能占有。“臧文仲居蔡”,“居”字,包咸未作解释。因为后面明确说,所藏大龟一尺二寸。这明显是一种僭越行为。又说“山节藻棁”,意谓臧文仲家里雕梁画栋,极其奢侈。郑注“鲁大夫臧孔孙辰”,较包注“鲁大夫臧孙辰”多一“孔”字,“孔”字疑为衍文。余略同。

 

第二,《论语·公冶长第五》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条。包注:“讼,犹责也。言人有过,莫能自责。”【29】郑注:“讼,由(犹)责也。仁(人)无能有过而内自责。”【30】包注与郑注略同。

 

第三,《论语·泰伯第八》“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条。包注:“兴,起也。君能厚于亲属,不遗忘其故旧,行之美者,则民皆化之,起为仁厚之行,不偷薄。”【31】郑注:“旧,厚。偷,苟且。君子厚于骨肉之亲,则民效为之,多仁恩。故旧无大故,不相遗弃,则民不相与不苟且也。”【32】包注先释“兴,起也”,其后在解释中调整了经文语序,将“故旧不遗”提至“则民兴于仁”之前。认为君主能“厚于亲属,不遗忘其故旧”,很好做到这两点,“则民皆化之,起为仁厚之行,不偷薄”。郑注训“旧”为“厚”,可能抄写者笔误。应是“笃”训“厚”,“笃于亲”就是“厚于亲”,包注前已言之。“偷”训“苟且”甚是。“则民效为之,多仁恩。”意谓人民会效法,讲仁义、讲恩情。“则民不相与不苟且也”一句有语病,应为“则民不相与苟且也”,衍一“不”字。关于此条经文,郑注与包注虽然解释文字有所不同,但意思相近。


三、各有千秋,取包注而未取郑注

 

第一,《论语·里仁第四》“子曰:事父母几谏”条。包注:“几者,微也。当微谏,纳善言于父母。”【33】郑注:“讥犹剀。谏父母者剀切之。礼:子士(事)父,有隐无犯也。”【34】包注训“几”为“微”,“几谏”就是“微谏”。谓父母若有做得不对之处,子女可微妙谏言,将正确意见讲给父母,父母会听出你的意思,考虑改正。郑注本经文与何晏本不同,是“士(事)父母讥谏”,“几”作“讥”。郑玄解释“讥犹剀”,有剀切陈词之意,意谓向父母进谏要剀切。父有错处,对外隐而不发。即使向父亲进谏言,也不要有冒犯行为。

 

第二,《论语·里仁第四》“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条。包注:“见志,见父母志有不从己见之色,则又当恭敬,不敢违父母意而遂己之谏。”【35】郑注:“孝子父母在,无所自专,唯□长道而已。”【36】包注谓子女可以婉转向父母讲明道理。若父母有不愿接受的表情,对父母还是应该恭恭敬敬,不能违背父母之意径直按自己的意见办。郑注讲了一个原则,若是孝子,只要父母健在,就应该“无所自专”,不能按照自己的意见办时,要由父母来作决定。

 

第三,《论语·子罕第九》“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条。包注:“我少小贫贱,常自执事,故多能为鄙人之事。君子固不当多能。”【37】郑注:“知我者,知我不当多能。吾少也贱,少更苦也。鄙事,家人之亵事。”【38】经文背景是太宰问子贡:“孔子是圣人,为何如此多才多能?”在他看来,圣人不需要知道很多技艺鄙事。懂得很多技艺鄙事的应该不是圣人。子贡回答:“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包注准确传达经文意思。郑注解释为“知我者,知我不当多能”,又谓“吾少也贱,少更苦也。鄙事,家人之亵事”,将“知我”“鄙事”作了具体解释,侧重点与包注不同。

 

第四,《论语·子罕第九》“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条。包注:“冕者,冠也,大夫之服。瞽,盲也。作,起也。趋,疾行也。此夫子哀有丧、尊在位、恤不成人。”【39】郑注:“齐衰者,基(期)服。弁,爵弁,仕(士)祭于君之服。瞽,人乐也。作,起也。孔子哀丧者,敬君礼乐之人,坐见之,必为之起;行见之,必为之趋。趋,今时吏步也。鲁读弁为[冕],今从古。”【40】包注未解释“齐衰者”,这在当时泛指服丧之人,人皆知之。又谓“冕衣裳”指官服,“瞽者”即盲人。孔子见到服丧者、服官服者、盲者这三种人,即使他们年少,必然会起来表示尊敬;若从他们身边经过,必“疾行”而过。郑注解释“齐衰者,基(期)服”,特指服丧一年的丧服。“弁,爵弁”,郑玄本经文是“弁衣裳”,“弁”与“冕”都是冠,“爵弁”特指祭祀国君之服。谓“瞽”为“人乐也”,似应为“乐人也”。孔子遇这三种人,“坐见之,必为之起;行见之,必为之趋”。解释甚明白,又谓“趋,今时吏步也”。两家各有千秋。一者,包注未释“齐衰”,然后言及“夫子哀有丧”,丧服有四个等级,“齐衰”只是其中一个等级。但此处“齐衰”泛指丧服。郑注将“齐衰”解释为“基(期)服”,反而说死了。二者,包注解释“瞽者”是一般盲人,未必是国君乐官;郑注谓“瞽者”即乐人,又说窄了。三者,对于“趋”字,包注谓“疾行”,即快步走过去。郑注解释“趋”如后世“吏步”。

 

第五,《论语·子罕第九》“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条。包注:“沽之哉,不炫卖之辞。我居而待贾。”【41】郑注:“宁有自詃(衒)卖此道者乎?我坐而待价者。鲁读‘沽之哉’不重,今从古也。”【42】此条经文有其背景,即子贡问:“有美玉于此,是把它藏在匣子里呢,还是遇到好价钱将它卖掉?”这实际上是说,像老师这样的圣人,是就这么隐居下去呢,还是有国君聘请就出来做官?对孔子的答复,包注与郑注皆从语气上解释,解释的意思相同,意谓:怎么可以自已炫耀是美玉而出去推销自己呢?后一句“我待贾者也”,包注本与郑注本经文有所不同。郑注本经文“贾”作“价”。包注解释为坐在家里等待买主来;郑注解释为坐在家里等待好价钱,即所谓“待价而沽”。


四、郑注优于包注,而何晏不录者

 

第一,《论语·雍也第六》“子曰:雍也可使南面”条。包注:“可使南面者,言任诸侯治。”【43】郑玄注:“雍,孔子弟子仲弓之名,姓[冉]。可使南面者,言任诸侯,□之政。”【44】包注相对简练。古代有“人君南面之术”之说,官衙坐北朝南,“南面”意谓“君临”,即统治之意。只有诸侯以上之人方可称“南面”。包注未释“雍”是谁,失于简略。郑注先解释“雍”是孔子弟子仲弓,姓冉名雍。后面解释缺一字,似可以补为“治”。相比之下,郑注较完备。

 

第二,《论语·述而第七》“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尔?吾无隐乎尔”条。包注:“二三子,谓诸弟子。圣人知广道深,弟子学之不能及,以为有所隐匿,故解之。”【45】郑注:“二三子者,谓诸弟子。圣人知道广大,弟子学之不能及,以为有所怀侠要术,见于颜色,故解之:二三子,以我有所隐于汝乎?我无所隐于汝也。”【46】包注谓二三子指孔子弟子。孔子作为圣人知识广博、哲理深刻,弟子皆达不到孔子境界,以为孔子有不传之学,隐匿不授,故作此语以解之。郑注前面解释与包注略同。后面意谓,诸弟子认为孔子好像未将学问要领传授给他们,孔子从诸弟子的脸色看出这个意思,所以孔子作出解释。最后一句,看似是将孔子的话作了通俗翻译,实际上是要从细微语气上把握此条经文之意。

 

第三,《论语·泰伯第八》“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条。包注:“欲戒敬子,言我将死,言善可用。”【47】郑注:“欲戒敬子,故先言此,以入之也。”【48】此条经文背景是:曾子生病,孟敬子去看望他,曾子对他说出一些劝诫的话。包注谓曾子欲告诫孟敬子,先说我是将死之人,说话不怀恶意,你可以考虑听我之言。郑注强调曾子讲话有策略,先作一个比喻:“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使孟敬子容易听进曾子的话。两相比较,郑注体现出曾子说话的策略和艺术,突显了曾子的智慧。

 

第四,《论语·泰伯第八》“荡荡乎,民无能名焉”条。包注:“荡荡,广远之称。言其布德广远,民无能识其名焉。”【49】郑注:“民无能名者,不知其所以然。”【50】“荡荡乎,民无能名焉”,是赞美尧的伟大德行。包注谓“荡荡,广远之称”形容尧“布德广远”。将“民无能名焉”解释为“民无能识其名焉”,是不识“尧”之名,还是无法名状尧之德行,未能说清。郑注谓“巍巍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指高耸巍峨,是描写伟大,经文语意甚明,不须解释。故郑注只解释后句,称“民无能名焉”是“不知其所以然”,解释较为合理。

 

第五,《论语·子罕第九》“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条。包注:“孔子谓颜渊进益未止,痛惜之甚。”【51】郑注:“颜渊病,孔子往省之,故发此言,痛惜之甚。”【52】包注谓孔子称颜渊“进益未止,痛惜之甚”,此解容易使人产生疑惑。郑注交代了语境:颜渊生病,孔子去看望他,觉得这个学生太可惜了“故发此言,痛惜之甚”。两相比较,郑注似较合乎情理。【53】


注释
 
1《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28页。
 
2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3页。
 
3《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32页。
 
4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9页。
 
5《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42页。
 
6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33页。
 
7《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48页。
 
8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35页。
 
9《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81页。
 
10 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79页。
 
11《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88页。
 
12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95页。
 
13《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89页。
 
14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95页。
 
15《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92页。
 
16 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96页。
 
17《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96页。
 
18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05页。
 
19《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102页。
 
20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07页。
 
21《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103页。
 
21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07页。
 
23《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141页。
 
24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36页。
 
25 《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28页。
 
26 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3页。
 
27 《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55页。
 
28 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44页。
 
29 《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59页。
 
30 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46页。
 
31《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85页。
 
32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93页。
 
33 《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47页。
 
34 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35页。
 
35 《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47页。
 
36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35页。
 
37《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98页。
 
38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05页。
 
39《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99页。
 
40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06页。
 
41《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101页。
 
42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07页。
 
43《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60页。
 
44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56页。
 
45《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80页。
 
46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78页。
 
47《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86页。
 
48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94页。
 
49《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91页。
 
50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96页。
 
51《论语集解》,元盱郡覆宋本,书林书局2015年影印版,第103页。
 
52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07页。
 
53笔者此前的研究参见禹菲、姜广辉:《<论语>马融注与郑玄注比较》,《原道》201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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