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汉生】论勉斋中庸学——以体用阐发《中庸》

栏目:学术研究
发布时间:2023-04-01 10:13:48
标签:勉斋先生

论勉斋中庸学——以体用阐发《中庸》

作者:孙汉生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原载《闽学研究》2022年第3期


 

摘  要:从勉斋先生黄榦诠释《中庸》所用的哲学范畴“体用”入手,比较勉斋与朱子解《中庸》方法论之异同,考察勉斋中庸学学术见解,进而帮助今人理解中庸之道,可以进一步认识勉斋在传承、弘扬朱子理学方面的贡献。

 

关键词:勉斋先生;朱子;《中庸》;体用;三达德;诚

 

黄榦,是南宋时期福州大儒,是朱子大弟子和女婿;他对于继承、传播朱子理学,居功甚伟,号称“朱学干城”;他护翼《四书集注》,阐发儒学道统,将朱子纳入道统,参与朱子《仪礼经传通解》的编纂。学界对以上专题已有一定的研究。

 

本人通过有限的搜索发现,黄榦研究总体而言多停留在宏观面上,具体的微观阐发尚不多,更不深入,比如黄榦护翼四书的具体文本,未见学界阐释。本人读《宋元学案》之《勉斋学案》,发现所录黄榦文章,除《圣贤道统传授总叙说》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中庸总论》《中庸总说》两篇。黄榦传世著作有几十万字,而辑要钩玄的《宋元学案》专于论《中庸》就收两篇,可见编纂者黄宗羲之独具只眼。

 

《中庸》研究在黄榦的学术思想中确实具有更为重要的地位,其号“勉斋”就与《中庸》有关:

 

嘉定五年(1212)知新淦县事。漕使杨公楫延先生于东湖书院讲《中庸》之第四章。先生尝言,江西诸公有言,学不必讲,可以一僦而至圣贤之域。为申此章以辨之,始有“勉斋”之号。初,文公诀别之书,有勉学之语,故先生因以自号。

 

“勉斋”之号,精神内核虽然来自朱子临终勉学遗训,但黄榦直到六十岁为新榦知县时,讲《中庸》于东湖书院,有感于学界不学,而开始自号,意以《中庸》第四章内容诫勉诸生:道之不行,知(智)者过之,愚者不及;人莫不饮食,而鲜能知味。欲知道之味,唯有勤勉学习,才能渐趋中庸之境。

 

黄榦认为,《中庸》之书,脉络相通,首尾相应,而朱子的《中庸章句》《中庸或问》虽然能帮助学习者晓文通义,但是其体例是“章分句析”,普通读者可能“不得一篇之旨,则无以得子思著书之意”,故作《中庸总论》《中庸总说》两篇,解说、总括《中庸》的主题思想。《黄文肃勉斋公文集》有《读中庸纲领》提纲挈领解说《中庸》,还有多篇答问语录亦是讲解《中庸》;书信《复叶味道》(《宋元学案》亦采录)几乎全是谈中庸之道的体用问题,足见黄榦对《中庸》的特别重视。而《中庸》在中国思想史上占据核心地位。故而梳理一下勉斋中庸之学,对于理解朱子,理解理学,甚而理解中国哲学思想,具有一定的意义。

 

一、朱子、勉斋讲《中庸》着眼点之异同

 

勉斋解说《中庸》当然不会超出朱子之藩篱,“辄述其遗意而言之”(黄榦《中庸总论》),只是将分散在《中庸章句》《中庸或问》等著作里的观点加以汇总、梳理、归纳,但是,不同的人总是有不同的思维特征和个性色彩,不可能是完全一模一样的复制,总是在自觉或不自觉地发挥和创新。

 

朱子解《中庸》,其《中庸章句》的主题主线是“天道”“人道”,虽也常用体用概念,但主要在首章,讲解“性”与“道”、“中”与“和”运用“体用”概念,后面偶尔运用。《章句》第20章起每章都点明是“言天道”,或“言人道”:第20、21章,总言天道、人道;第22、24、26、30、31、32章,言天道,其中第31章言“小德”,第32章言“大德敦化,天道极致”;第23、25、27、28、29章言人道。

 

而勉斋诠释《中庸》,以“体用”这一对哲学范畴作为一以贯之的主线,寻绎、提炼、发挥《中庸》及朱子《中庸章句》《中庸或问》的思想。

 

勉斋认为,《中庸》乃言道之体用之书。“道之在天下,一体一用而已。体则一本,用则万殊”,而《中庸》正是言道之书。勉斋以体用寻抽绎《中庸》意脉,《中庸总论》云:

 

窃谓此书皆言道之体用。

 

子思之著书,所以必言夫道之体用者,知道有体用,则一动一静,皆天理自然之妙,而无一毫人为之私也。

 

虽皆以体用为言,然首章则言道之在天,由体以见于用。末章则言人之适道,由用而归于体也。

 

知道之有体,则凡术数辞章非道也;有用,则虚无寂灭非道也。(《宋元学案·勉斋学案》)

 

可见,在勉斋看来,《中庸》是一部关于道的体用的书,全书从头到尾,都是讲道之体用;从体用可以甄别道与非道:从体而言,就本质看,术数、辞章属于末技,最多是演道之方、载道之器,属于用的范畴,还不一定是道体之用,可能是歪门邪道之用;从用而言,从社会功能看,道学(理学)之道有别于佛老虚无寂灭之道,因为虚无寂灭的学说、观念对于社会、人生并无实用,甚至有害无益。这是有针对性地、旗帜鲜明地捍卫以朱子为代表的道学。

 

体用,是中国哲学史上一个重要范畴,按照今日学术界通常的解释,体,是世界的本原、本体、实体、内在本质;用是体的外显、表象、属性、功能、效用。“体用”概念萌生于先秦,成熟、流行于两宋,为儒道佛三家通用。

 

北宋以来理学家特别喜言“体用”,例如朱子解说太极有言:“在阴阳言,则用在阳而体在阴,然动静无端,阴阳无始,不可分先后。”并作生动譬喻以明之:“假如耳便是体,听便是用。”朱子《大学章句》第五章以“全体大用”概念释格物致知之义,“尝窃取程子之意以补之曰:《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 ,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 ,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 ,而一旦豁然贯通焉 ,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 ,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朱人求教授认为,“全体大用”思想是朱子哲学的基本精神,在思想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全体大用指明德,指“心具众理而应万事”。全体指“心具众理”,大用指“应万事”。

 

著名学者、北大教授杨立华说:“体用问题不讲清楚,朱子的其他概念的理解将全部是含糊和笼统的。”黄榦恰好抓住“体用”这一关键概念,承接朱子思想,以之为核心范畴加以发挥,诠解《中庸》和《中庸章句》,可谓深中肯綮,能更加明晰地阐释、传播朱子理学思想。

 

二、关于《中庸》体用关系

 

勉斋《中庸总论》设问:

 

《中庸》言体用,既分为二矣。程子之言“性即气,气即性,道亦器,器亦道”,则何以别其为体用乎?

 

勉斋自答:

 

程子有言,“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自理而观,体未尝不包乎用,“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已具”之类是也;自物而言,用未尝不具乎体,“一阴一阳之谓道,形色天性”之类是也。

 

程颐在《易传序》中讲:“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朱子仔细玩味程子此言,极为赞赏,继而说:

 

盖自理而言,则即体而用在其中,所谓一源也;自象而言,则即显而微不能外,所谓无间也。

 

体用一源,体虽无迹,中已有用。显微无间者,显中便具微。天地未有,万物已具,此是体中有用。天地既立,此理亦存,此是显中有微。

 

朱子《中庸或问》中运用“体用一源”原理分析“中和”问题:

 

中和果为二物乎?曰:观其一体一用之名,则安得不二?察其一体一用之实,则此为彼体,彼为此用,如耳目之能视听,视听之由耳目,初非有二物也。

 

勉斋与程朱一脉相承,论曰:

 

新安朱先生禀资高明,厉志刚毅,深潜默识,笃信力行,“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之旨超然独悟,而又条画演绎以示后学。

 

黄榦正是因朱子之“条画演绎”而体悟到朱子对“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之旨的超然独悟,从而运用到对《中庸》及《中庸章句》的诠释、传播上。《中庸总论》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则用即体,体即用,造道之极至也。”此意是体用合一,体用相谐,则达到最高境界。

 

勉斋以太极、阴阳原理来分析体用相对而角色互为的关系:

 

明道云:“天下之物,无独必有对。”易有太极,易即阴阳也,太极何尝在阴阳之先?是生两仪,何尝生一而后生二。尝窃谓太极不可名状,因阴阳而后见。一动一静,一昼一夜,以至于一生一死,一呼一吸,无往而非二也。因阴阳之二,而反求之太极,所以为阴阳者,亦不出于二也。如是,二者,道之体也。然二也,各有本末,各有终始,故二分为四,而五行立矣。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要当以是观之,塞天地,贯古今,无往不然。

 

勉斋在《中庸总论》中言及太极、阴阳,明确体用,体中又有体用,用中也有体用:

 

太极者,道之体也;阴阳五行、男女万物者,道之用也。太极之静而阴,体也;太极之动而阳,用也。

 

朱子亦云“无无对者”,勉斋无疑是承程朱衣钵,在学术上接着讲,抓住“体用”这一“对”来解析《中庸》及朱子的中庸学,是抓住了本质和要害。杨立华说:“所有对中,最重要、最根本的是体用。”

 

三、《中庸》体用之合与分

 

从上文可知,“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是不可分的,但是为了讲解与理解之便,学者有时合而言之,有时又分而言之。勉斋讲《中庸》亦是如此。

 

《中庸》首章是全篇纲领,是中庸之道的哲学基础和天命人性的出发点。其文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达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勉斋以体用及其分合分析之,要言不烦:

 

(《中庸》)首言性与道,则性为体而道为用矣。次言中与和,则中为体而和为用矣。又言中庸,则合体用而言,又无适而非中庸也。

 

知体用为二(分),则操存省察,皆不可以不用其力;知体用合一,则从容中道,皆无所用其力也。(《中庸总论》)

 

如何能体用合一?勉斋又曰:

 

即人事之当然,察天命之本然,加之以操存持养,则动容周旋,无适而不由于斯道之中矣。

 

再看朱子如何解说《中庸》首章,可以知道勉斋的因承与发挥。

 

朱子《中庸章句》注:

 

大本者,天命之性,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体也;达道者,循性之谓,天下古今所共由,道之用也。其一体一用虽有动静之殊,然必其体立而后有以行,则其实亦非两事也。

 

朱子《中庸或问》曰:

 

天命云者,实理之原也。性在其物之实体,道其当然之实用,而教也者,又因其体用之实而品节之也。

 

中和云者,所以状此实理之体用也。

 

未发之大本,则取不偏不倚之名;于已发而时中,则取无过无不及之义。二义(未发、已发)虽殊,而实相为体用。

 

谓之中者,所以状性之德,道之体也,以其天地万物之理,无所不该,故曰天下之大本。谓之和者,所以著情之正,道之用也,以其古今人物之所共由,故曰天下之达道。盖天命之性,纯粹至善,而具于人心者,其体用之全,本皆如此,不以圣愚而有加损也。

 

中庸之中,实兼体用。

 

综合朱子、勉斋师徒的诠释,从体用角度我们可以如此理解:中庸之道是体用无间、浑然合一的境界,天性(天命之性)为体,外显(发)为人情是用,操存省察,品节持养,则从容中道,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致中和、安天地、育万物,这是一个体用圆融的过程和境界。朱子、勉斋揭示了中庸之道的人性基础(体)和后天修为(用)的合一:“天命之性,纯粹至善”,“察天命之本然,加之以操存持养”。

 

虽然在客观事理上体用无间,但在学术上,学者还需分体用而言。朱子云:

 

《中庸》首章言“中”“和”之所以异,一则为大本,一则为达道。是虽有善辨者,不能合之而为一矣。故伊川先生云:“大本言其体,达道言其用。体用自殊,安得不为二乎?”学者须是于未发已发之际识得一一分明,然后可以言体用一源。然亦只是一源耳,体用之不同,则固自若也。

 

也许是朱子强调体用不同的影响,勉斋在《中庸总论》中用了更多笔墨对体用分而言之,而不同于朱子将天道、人道分而言之。

 

“自道不远人以下,则皆指用以明体;自言诚以下,则皆因体以明用。”联系《中庸》上下文看,“指用以明体”包含第13章至第20章的后两节“言诚”之前的内容,具体涉及以下问题:13章,道不远人、伐柯不远、忠恕、君子道四、庸德庸言;14章,素位而行;15章,譬如行远必自迩、妻子好合;16章,鬼神之为德;17章,舜其大孝,德为圣人,尊为天子;18-19章,文王、武王、周公,宗庙之事;20章,为政、修身、五达道、三达德、九经、诚。“因体以明用”则包含第20章后两段的言诚以后,直至26章的内容,皆是关于“诚”的问题。

 

“仲尼一章,言圣人尽道之体用。”这是第30章,内容是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小德大德,四时、万物、天地之所以为大。朱子《章句》说“此言天地之道”,但从理而言,皆是天理,所以朱子又说本章“言天道也”。天道,实天地之道,是自然之道,若勉斋以体用理解,天是用,地为体。理学先驱邵雍有言:“天主用,地主体;圣人主用,百姓主体,故日用而不知。”

 

“至圣,则足以全道之用;至诚,则足以全道之体。”从17至26章,先说至圣,后说至诚。第31章言天下至圣,朱子《中庸章句》曰“言小德之川流”;第32章言天下之至诚,朱子曰“言大德之敦化”,二者皆是天道。勉斋为什么说至诚全体?朱子《中庸章句》第22章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天命),谓圣人之德之实,天下莫能加耶。”而朱子、勉斋的观点也许来自道学祖师周敦颐的《通书》:“诚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圣,诚而已。诚,无为;几善恶。”朱子解曰:“诚者,至实而无妄之谓,天所赋、物所受之正理也。人皆有之,而圣人之所以圣者,无他焉,以其独能全此而已。此书与《太极图》相表里。诚即所谓太极也。”勉斋极为推崇《通书》,视为“可上接《语》《孟》”。

 

“大哉圣人之道一章,总言道之体用。”这是第27章,内容是:发育万物,峻极于天;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尊德性道问学,致广大尽精微。

 

“末言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则用即体,体即用,造道之极至也。言人之适道,由用而归于体。”这是说最后一章,第33章,九九归一,体用无间,臻于极致。

 

《中庸总论》还对一些具体两相待的命题做了体用范畴分析,有的,朱子也已经分析过体用,更多的是没有,或小有不同。

 

勉斋曰:“又言费与隐,则分体用而言,隐为体,费为用矣。”后文又以花木及其生长之理作具体解释:“道之见于用者,费也;其所以为是用者,隐也。费,犹木之华叶,可见者也;隐,犹花叶之有生理,不可见者也。”枝繁叶茂之可见,为“费”,是为用;生物原理不可见,为“隐”,但理关根本,则为体。这是接着朱子说的,《中庸章句》释“君子之道费而隐”:费,用之广也。隐,体之微也。《朱子或问》:“道之用广,而其体则微密而不可见,所谓费而隐也。又引《诗》以明之,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所以言道之体用,上下昭著,而无所不在也。”

 

关于忠恕,勉斋曰:“忠即体,恕即用也。”

 

关于孟子之“四端”,勉斋曰:“恻隐、羞恶、辞让、是非,道之用;仁义礼智,道之体。”

 

“维天之命,於穆不已”,道之体;“乾道变化,各正性命”,道之用。

 

大德敦化,道之体也;小德川流,道之用也。朱子《中庸章句》则曰:所以不害不悖者,小德之川流,所以并育并行者,大德之敦化。大德者,万殊之本;小德者,全体之分。

 

小德之川流,大德之敦化,隐也。然大德之中,小德已具;小德之中,大德固存,此又体用之未尝相离也。

 

发育万物,峻极于天,道之体也;礼仪三百,威仪三千,道之用也。

 

另外在致友人书信中也有谈及《中庸》体用问题。《复叶味道》:

 

语大语小,则全指用而言,毕竟语大底是全体,语小底是用。天命谓性是未发,毕竟是体;率性谓道是人所常行,毕竟是用。大德而敦化,毕竟是体;小德而川流,毕竟是用。

 

《勉斋语录》收录勉斋答学生问,也多涉及《中庸》体用问题。勉斋曰:

 

道有小大,德亦有小大。发育万物,峻极于天,是道之大;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是道之小。尊德性道中庸,是做德之大者;道问学尽精微,是做德之小者。

 

勉斋认为,尊德性是体,道问学是用。应该也是因承朱子之意:“尊德性,尽乎道体之大也;道问学,尽乎道体之细也。”

 

四、智仁勇诚,以全体用

 

朱子《中庸章句》曰:“诚”是《中庸》“一篇之枢纽”。勉斋《中庸总论》很好地诠释朱子之意:

 

其所以用功而全夫道之体用者,则戒惧谨独,与夫知仁勇三者,及夫诚之一言而已,是则一篇之大指也。至圣,则足以全道之用矣;至诚,则足以全道之体矣。

 

 “全”,在这里可以理解为成全,发挥到极致。当然,“诚”不能单打独斗去成全道之体用,须与三达德智仁勇并肩作战。朱子《中庸章句》20章云:

 

达道虽人所共由,然无三德,则无以行之。达德虽人所同得,然一有不诚,则人欲间之,而德非其德矣。

 

知(智),所以知此(五达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仁,所以体此;勇,所以强此。

 

困知、勉行者,勇也。

 

朱子的意思是,须有智慧和仁爱,才能懂得、体会到“道”,须有困而好学、勉力前行之勇,才能做到。朱子在《中庸章句》第九章阐述三达德与中庸的关系:

 

三者亦知(智)仁勇之事,天下之至难也,然不必其合于中庸,则质之近似者,皆能以力为之。若中庸,则虽不必皆如三者之难、然非义精仁熟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不能及也。三者难而易,中庸易而难,此民之所以鲜能也。

 

三达德不等于达到中庸境界,关键还有一个私欲问题,实际是一个诚的问题。如果按照勉斋的体用分析法,是因为三达德终究是用,而诚是体,因为诚是性之实体,天之道也。《中庸》第20章到第26章用大量笔墨作了阐述。《中庸》云:“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中庸》第20章)

 

朱子《中庸章句》做了注解,朱子《中庸或问》又有申说:

 

诚者,真实无妄,实而已矣。天命云者,实理之原也。性在其物之实体,道其当然之实用,而教也者,又因其体用之实而品节之也。戒谨恐惧而谨其独焉,所以实乎此理之实也。中和云者,所以状此实理之体用也。天地位,万物育,则所以极此实理之功效也。中庸云者,实理之适可而平常者也。

 

惟圣人气质清纯,浑然天理,初无人欲之私以病之,是以仁则表里皆仁,而无一毫之不仁,义则表里皆义,而无一毫之不义。其为德也,固举天下之善而无一事之或遗,而其为善也,又极天下之实而无一毫之不满,此其所以不勉不思,从容中道,而动容周旋,莫不中礼也。

 

人生天地之间,禀天地之气,其体即天地之体,其心即天地之心,以理而言,是岂有二物哉?故凡天下之事,虽若人之所为,而其所以为之者,莫非天地之所为也。又况圣人纯于义理,而无人欲之私,则其所以代天而理物者,乃以天地之心,而赞天地之化,尤不见其有彼此之间也。但分殊之状,人莫不知,而理一之致,多或未察。

 

朱子根据《中庸》诠释了什么是“诚”,又为何诚是“天之道”,惟圣人天然具备,而普通人“诚之”之道是“教也者,又因其体用之实而品节之也”。据朱子之意可知,诚,乃实体实用,“修道之谓教”乃实体实用之调节,以达中和,实现天地位、万物育之功效。

 

勉斋的《中庸总说》对《中庸》及朱子的解说,又作发挥:

 

(子思)作为《中庸》之书,其提挈纲维,开示蕴奥,则如言道之体用者,亦既明且尽矣。以其本考之:首言戒惧谨独,次言知仁勇三德,末言诚之一字。又因天道人道之分,以见天下之理无不实,欲人实用其力,以全天理之实也。此即子思子所以教人之大旨也。曰戒惧谨独者,静存动察之功。能若是,则吾之具是性而体是道者,固已得之矣。又曰知仁勇者,致知力行之功也。若能是,则由性以达夫道者,举合乎中庸,而无过、不及之差也。曰诚者,则由人以进夫天,圣贤之极致也。

 

作为普通人,追求圣贤之极致,“诚之”之道,须先明乎善,须致知力行,智仁勇与诚多管齐下,相辅相成。懂得什么是善,才能做到诚;要懂得善,须静存动察、格物致知,以成全、发挥道之体用。

 

中庸之道是圣贤之极致,常人是很少能达到的。勉斋从《中庸》文本和朱子注解,感受子思之所忧:常人难以做到无过无不及。子思正因此而作《中庸》,提示戒惧谨独、知仁勇诚修炼门径,希望帮助更多的人能够达到。

 

朱子云:“盖天命之性,纯粹至善,而具于人心者,其体用之全,本皆如此,不以圣愚而有加损也。”体用之全的人性基础是天赋人人性本善。但这是理想中的应然状态,而实际上,人们“静而不知所以存之,则天理昧而大本有所不立;动而不知所以节之,则人欲肆而达道有所不行矣”。惟君子戒谨恐惧,于隐微幽独之际,守常不失。朱子解“中庸”之“庸”为“平常”,即守此之常,实际是“天下之大本”。

 

勉斋《中庸总论》:

 

朱先生以诚之一字为此篇之枢纽,示人切矣。戒惧谨独、知仁勇之德,与夫诚之一言,所以全道之体用者。天命之性,率性之道,人之所固有而无不善者。将有过、不及之患,而明之行之而未至夫诚,则未足以造夫道也。是则子思子之所忧也。若昔圣贤所以立教垂世,不过欲人全其固有而无不善者。

 

知(智)仁勇与诚,是成全道的体用之条件,性、道本之于天然,天然固有,无不善,以诚行之,则近中庸之道;而不能达到,是因为过,或不及。过,或不及,是因为“未至夫诚”,不能“全道之体”,不能“全道之用”。诚,是实,是成,是全,是成全、发挥。

 

《中庸》第24章说:“诚者,非自成己而已,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智)也。”朱子《中庸章句》注曰:“诚虽所以成己,然既有以自成,则自然及物,而道亦行于彼矣。仁者体之存,知者用之发,是皆吾性之固有,而无内外之殊。”联系朱子有说诚即实,则有实己实物之意。《朱子语类》卷62讲:“中是道理之模样,诚是道理之实处,中即诚矣。”朱子这些道理,勉斋以诚“全夫道之体用”概之,是哲学的升华。

 

勉斋除作《中庸总论》《中庸总说》(《中庸续说》)之外,在各书院讲学,更多的还是以朱子《中庸章句》为本,一段一段讲解,“章分句析”。《黄文肃勉斋公文集》有《读中庸纲领》,将《中庸》全篇分为六段,最后总结曰:

 

戒惧谨独,知仁勇诚,此八字括尽中庸大旨。


孙汉生,福建教育出版社总编辑、编审。安徽怀宁人,毕业于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和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国古典文学专业,发表学术论文三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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