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多·达林普尔】精神水果

栏目:他山之石
发布时间:2023-03-29 20:59:00
标签:习惯

精神水果

作者:西奥多·达林普尔 著 吴万伟 译

来源:译者授权 发布

 

 

 

命运,捷克画家阿尔丰斯·穆夏(Alphonse Mucha)作,1920年

 

没有人能像我爸爸那样好地削苹果。在我八九岁的时候,他会从果园的树上摘下一个苹果,坐在石头台阶上开始削。60多年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任何人比我爸爸削得更好。

 

为了削苹果,父亲使用他的袖珍折刀,上面有不止一个工具。比如,它有一种薄金属叉子,可以用来清理烟斗柄里的黑色粘液管子里的堵塞。他使用刀锋清理烟袋锅,而且在开始削苹果之前并没有擦干净:他使用削下来的苹果皮来擦干净。

 

他削苹果的时候能够不让皮断掉,削苹果就像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的内景一样。接着,他切下来一块儿给我,没有香烟的任何污渍。

 

 

 

苹果—考克斯苹果---总是酸的,这是直到今天我唯一喜欢的苹果风味,其实是所有酸水果。甜水果让我感到讨厌。(我经常抱怨的地方之一是从商业上看,黄色葡萄柚一直以来几乎完全被粉红色水果替换掉了,虽然我并不清楚这是对公众口味做出的回应还者是为了塑造公众口味。当然,黄色类水果更酸一些,但是糖分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们的食品中就像大规模投毒者缓慢进入的慢性中毒,消费者更容易注意到的是糖分的缺席而不是在场。)

 

非常令人觉得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问一下为何被称为考克斯(Cox’s)苹果(在我的心灵词典中被拼写为Coxes)。其实,这个问题刚刚传到我的脑海里。维基百科告诉我---肯定是这样的---这种苹果是依据19世纪英国园艺种植者罗伯特·考克斯(Robert Cox)的名字命名的。显然,他活着肯定没有看到自己的苹果类型赢得胜利。

 

既然说到这个问题,抬头看看布拉姆里(Bramley),英国用来煮食的绿色大苹果,在父亲和我看来,它酸得可以生吃。布拉姆里是19世纪的屠夫,似乎是在第一个开发出这种苹果的妇女那里做了改进的。我似乎听见有读者高喊,“这太典型了”。或许他们将发起一场抵制绿色大苹果的运动,要求改名,甚至攻击以这个名称售卖这种苹果的店铺。毕竟,没有什么比出于义愤而行动更爽的情感了。

 

现在当我想到自己更加偏爱酸味水果,这似乎是继承了爸爸的口味,我在纳闷这种偏爱到底是怎么传给我的。因为基因?毫无疑问,科研显示,出生时分开的同卵孪生双胞胎在水果口味方面的一致性,因而确立了基因因素在口味方面发挥的部分作用,但是,这种一致性的比率不大可能是100%,虽然可能比偶然性更大一些。

 

我模仿父亲的口味,或许是因为我崇拜他,认为他是任何事情上的权威。(他倾向于相信在某些客观的意义上,他的口味是对的,那些口味与他不同的人是错的。在这方面,我也很清楚地意识到我跟随他的想法,不过,与他不同,我试图控制自己的这种倾向性。这种倾向性也受基因的影响?)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习惯可能成为一种口味,人们喜欢自己已经习惯的东西。因为常吃酸水果,我就逐渐不喜欢任何别的东西了。啊,我从来没有熟练掌握父亲削苹果的高超技能。

 

每当我照镜子时,我越来越多地看到了父亲: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像他了。曾有一段时间,相似性几乎是看不见的,现在已经非常明显了。我甚至不知不觉地发现我会做出他曾经做过的手势。就在几年前,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虽然我不能说认识我们父子俩的人是否意识到了这种相似性。

 

我们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这个谜团无法解开。在我年轻、幼稚未谙世事之时,我是绝对的决定论者,我简单地说我们变成这个样子就是因为遗传和环境的影响,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呢?遗传和环境,就是这些了。

 

英国哲学家盖伦·斯特劳森(Galen Strawson)有类似的想法,历来如此。他提供了一个三段论证明没有人能够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我的理解是准确的,推理大概是这样的:

 

我们的所有行动都是因为我们的习性

 

我们的习性是不由自主的

 

因此,我们不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们的所有行动都是因为我们的习性,这是真的吗?在我看来,这似乎是错误的或者无法证伪的。先看后一种可能性,我们评估笼统的说法“我们的习性”是依靠我们的行为方式、偏爱和养成的习惯等等表现出来的。但是,我们继续说,需要解释的是这个解释本身。我们如此行动是因为我们是这样习性的人,我们知道我们的习性是因为我们的行为方式。我已经看到有人在法庭上提出过这个观点,心理分析家试图为凶手开脱,而且曾经看到过一次成功。可怜的羔羊,凶手杀人是身不由己的,因为他们拥有特定性格促使他们做出杀人的行为。

 

我们的所有行动都是因为我们的习性还存在一种更弱的版本:即如果我去散步,那是因为我是喜欢散步的人。但是,这与说我除了散步,其他任何事我都不做不完全是一样的。习惯就算再强烈也不是命中注定必然如此。我喜欢在晚上喝点酒,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在晚上除了喝酒没有别的选择。或者我不必做出喝酒的决定,我没有刻意干预,它自然而然发生了。

 

简而言之,说我们的所有行动都是因为我们的习性从定义上说要么是对的要么是错的。如果是前者,它没有任何解释作用,如果是后者,纯粹就是错的。

 

我们遇到这个问题,笼统地说,我们是否不由自主地形成了这样的习性。人们能够决定拥有一种与自己现有习性不同的习性吗?

 

习惯形成性格是常见的共识。比如,我从前脾气不好,但是意识到这是糟糕的事,我有意识地努力控制自己不发脾气,不久之后就没有需要控制的事了,至少没有很多需要控制的事了。

 

基于这个背景,斯特劳森认为我对坏脾气是糟糕之事的担忧和我试图控制脾气的决定本身就是我早已存在的习性的组成部分,因此也是像坏脾气本身一样是由(环境和基因等)决定的。当然,摆脱这种论证似乎很困难。最终我们必须达成一个要点,过去,在人的习性形成之中,声称他应该为自己的习性负责的说法是荒谬的。因此,他任何时候都不该为自己的习性负责。当路德在沃木斯议会(the Diet of Worms是神圣罗马帝国在德国莱茵河上的小镇沃木斯举行的议会。这个议会于1521年1月28日至5月25日举行,由皇帝查理五世主持。虽然在议会中有很多的议题,但最重大的是召见马丁·路德及对宗教改革的影响。---译注)阐明他的立场时,他只能这么做,他是绝对正确的,虽然不是因为他认为的理由,在斯特劳森看来,但是因为没有人能够做与其实际行动不同的事。

 

我不敢肯定这个主张的哲学的和实际道德的后果是什么。决定论者在思考犯罪时,通常认为犯罪行为是被决定下来的,但在他们的假设中是检察官和法官等人决定的。被审判者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因为有虚假区分,一边是被告应该负责的行为,一边是他没有办法负责的行为,如因为他发疯了,不是犯罪。没有人应该为任何事情负责,所有发生之事不可能以与现状不同的方式发生。

 

我不相信任何人能够真的按这样的说法生活,至少在涉及自己的时候。除了其他理由,它将让意识变成多余之物。我们为何培养思考能力,这就包括考虑其他选择和在备选方案中做出选择的能力,如果那些能力不服务于任何目的,我的意思是没有引起我们有不同的行为表现,我们都将成为笛卡尔所说的无灵魂的低级动物,即自动机(automata)。我们不得不相信我们清醒意识到的思想不过是附带现象(epiphenomena),不会产生任何变化。我不相信任何人能真正相信这种说法。当然,不是因为这事本身让它必然是错的,因为我们的生物学本性,我们不能相信某些真实的东西。

 

同样,我并不认为任何人能够将其同胞人类看作自动机,除非他是在最抽象的哲学概念层次上思考的。当他下凡人间走在大街上,在其日常生活中,他肯定和其他人一样。你挠痒痒逗乐决定论者,他不笑吗?你用刀割破皮肤,他不流血吗?你让它受了委屈,他不该报复吗?

 

我没有充分了解人的习性是如何形成的,或者我是如何成为我自己的。那是我无法了解的奥秘,我担心(希望)它永远是人们无法破解的奥秘:因为如果它不再成为奥秘,对某些人是奥秘,对其他人就不是奥秘了,那些不再认为它是奥秘的人几乎可以肯定滥用其超级理解来伤害、剥削或者虐待其他人。那些理解奥秘者将处于登陆地球的外星人的位置。我并不认为他们能够认识自我。反过来,他们需要在他们看来的外星人以便更充分地认识自我。那些外星人反过来是不愿意认识自我的。

 

换句话说,彻底自我理解的生物是不可能有的,因为解释者和需要被解释者是同一个人。或许这不能驳斥决定论,但它的确使其成为极其没有启发性的教义。即使它是真实的,我们也只能以它不真实的样子来生活。

 

对于我为何只喜欢酸水果,我仍然没有更深刻的理解。我想起来父亲递给我一片儿酸苹果的场景。这是理由吗?在什么情况下,他就像福音传道者那样将口味传递给我的理由是什么?是试图让我走上正确的道路吗?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做不同的事?

 

我们搬家后来到一个花园里没有苹果树的院子。20年后,当然我很早就离开了,父亲再次搬家,并拥有了结出酸水果的花园:有黑醋栗、鹅莓和考克斯(Cox’s)的橙色苹果(全称)。到今天为止,我仍然只吃相对不熟透的芒果或者菠萝,广告上说的甜水果,我是不吃的,因为觉得它已经差不多烂掉了。

 

译自:Fruit of the Spirit by Theodore Dalrymple  Fruit of the Spirit – New English Review 

 

作者简介:

 

西奥多·达林普尔(Theodore Dalrymple),《城市杂志》编辑,著作有《不是喇叭也不是小提琴轻》(与肯尼斯·弗朗西斯和萨缪尔胡克斯合著)、《存在的恐惧:从传道书到荒谬剧场》(与肯尼斯·弗朗西斯合著)和《法老回忆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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