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士人深致——《桃花扇底看前朝》新版记

作者：邹金灿

来源：“许石林”微信公众号

文/邹金灿（诗人，出版有《七百年的风流儒雅——唐宋诗会意》《水自东流人自西——浮生读诗记》《古典诗歌写作入门》等著作）

明朝人感叹道：书生如能践行孔孟一句话，便可称儒生。

这说明“学而时习之”如未落实在“习之”即践行上，终究是无用的，甚至是伪学。

由此我常思想许石林先生的践行功夫，在当今的确是极其罕见的。

儒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干，这是一门广博、精深而又极切近人生的学问，偏偏很多学者把它讲成了纸面上的“冷知识”，更是划地为圈，导诱好名之士以此为业。

说“冷知识”，是因为不少人学习儒学，豪掷了年华与心血，却在面对现实生活的冷峻考核时，被暴击得溃不成军，发现此前殚精竭虑所学的东西，在很多关键处发挥不了什么用处。

上述情况引发的痛感，不是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自嘲所能消减的。考虑到真正好名之士大部分出身寻常人家，这种痛感升级为痛苦的可能性又会大大增加。

许先生成长于关中，定居南国，广游四海，丰富的阅历让他深切感到，现在的人们比以往都更需要儒学，但须谨防迷失在“冷知识”中，而要讲习有生命力的“热学问”。

他以儒者自任，注重躬行实践，尤其是对于儒学中的礼俗，独具特识，同时以“耻经生之寡术”（顾炎武语）自警，重视学以致用。于是我们常常看到，人们在生活中遇到礼俗方面的事宜不知道怎样安排，这时候询问许先生，一定能得到一个言之有据又切实可行的方案——不仅仅是答案。

《论语》说：“己欲立而立人。”许先生是按照古代士人这个标准要求自己的。他不仅悉心料理家族成员的各种人生大事，着实帮助很多青年找工作，更捐赠稿费出版乡邦文献《蒲城文献整理》、用稿酬为乡亲们购买捐赠数亩坟地、筹款为家乡修桥、为乡亲们捐赠锣鼓资助村民娱乐的同时帮助其兴风俗礼乐等等，与此同时将一路的阅读与所思，灌注在日常讲学和写作之中。

“作家”大概是许先生最广为人知的身份了。他有很多妙趣横生的文字流传世间，比如《最好的风水是人品》一文，被无数自媒体账号转载、剿袭、暗用，阅读量动辄高达“十万加”，却鲜有人知道原作者就是许先生。

《桃花扇底看前朝》是他的代表著作之一，此书一经出版，便不断加印，已是第十六印刷。书中语言嬉笑怒骂、不拘一格，要旨都在用“旧襟怀”讲一些“旧道理”。此书如此畅行，可见道理虽旧，光景常新。

许先生日常谈话，机锋妙语，不绝于口，有人从十几年前就开始整理其妙语金句，也有因被其一句话触动而想见其人求交于先生的。比如——

“升官发财算什么本事，升官还不发财才是本事。”

“什么是尊贵？尊贵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

“我们的心里都藏着一只老虎，这只老虎不甘心被仁义礼智信教化，不愿意被文明礼仪和规则法治驯服，它随时会在自己有利益需要的时候跳出来咬人，胡说八道。”

“最理想的科技是：坏人病且死，好人寿而康。否则，与坏人同寿，寿长辱多......”

“你有条件吃满汉全席，就不要嫌弃啃窝头就咸菜的人嘛；你酒足饭饱从酒店出来，打着饱嗝看见蹲在马路牙子上吃盒饭的民工，不要打翻他们的饭盒并训斥他们不懂美食，你应该庆幸他们还有盒饭吃。”

“早恋可以，但仅仅有荷尔蒙是不够的。”

......如此妙语，在许先生的文字中，随处可见。他的许多文字，在他是随口道来、信笔而成，却成为开启别人思维的钥匙。有人甚至说他轻松一句话，就可以作为博士论文选题。

但是，许先生为人恰是从心底里谦虚，他向古人看齐，从不把自己的文字称为“文章”，连日常交谈随意口语都几乎从无失误地称自己写的是文字、稿子，或者东西，不说自己写的是文章。只表示希望通过讲述那些真正切于人生日用的“旧道理”，为读者提供解决人生问题的一些视角或方法。这是他所看重的“热学问”，在形势日益错综复杂的今天，我们更需要用“旧道理”来安顿自己的身心。

致用，只是许著的一端。在致用之余，许著有一种动人的深致。

曾有人因为支持性情耿介正直的人士，在现实中受到了一些牵连。许先生得知，征引古人对北宋“元祐党碑”事件的评语说：“择福之道，莫大乎与君子同祸。”继而补充一句：“小人之谋，无往而不福君子。”他认为，我们如果能和贤者一起受罪，这是一种福分。

许氏著作有不少类似的表述，看上去轻描淡写，实际上涌动着拍岸裂石的浪潮。许先生讲学的精髓，也在这个故事里。

世界很复杂，我们其实解决不了很多事情。这很无奈，又并不重要。正如许氏著作告诉我们的，人生天地间，变幻如浮云，但起码以下这件事是有确定性的：信道笃、明去就，尚友贤者，能让自己身处的地方多一分美好、多一点希望。

此之谓士人深致。

2022年3月21日于深圳

责任编辑：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