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舒曼评蒋庆思想

来源：辑选自[美] 迈克尔·舒曼著《孔子改变世界》

（路大虎，赵良峰译，中国青年出版社2022年版，第293—296页）

谷牧说，中国应该对中国传统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其实是指中国政府希望恢复孔子学说（更准确地说是对学说的解读）中他们认为有利于现行政治制度的因素，忽略构成威胁的思想。尽管如此，在复兴至圣的过程中，中国领导人也许无法控制所恢复的孔子的版本。中国老百姓再次接触传统文化后，可能会在历史上产生的众多孔子中发现这个孔子：他向当权者进谏或要求统治者坚持有道政府的最高原则。

虽然中国有些人认为孔子对中国未来至关重要，但是他们眼中的孔子和中国政府宣传的孔子并不一致。在中国经济奇迹开始的地方——工业飞地深圳，儒学学者蒋庆已经设计了一套新型的儒家政治秩序。他的家在现代化大楼里，是间单元房，房中堆满了书籍。他滔滔不绝地介绍这种秩序。如同邓小平在经济改革中借鉴西方和亚洲其他国家的政策，创造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一样，蒋庆的儒学思想也结合了至圣和西方的政治组织形式、信仰和做法，形成了新型的管理制度。蒋庆认为，这种制度最适合当代中国。蒋庆说：“世界在变化。儒家理论家需要与时俱进。”

蒋庆认为，要解决问题就要保持新旧、中外间的微妙平衡。在他看来，中国全盘采取西方的政府和社会思想会导致灾难。它们无法适应中国的儒家文化。蒋庆说：“儒学即中华文明。唯一的出路就是复兴儒学。但是儒家也不应该痴迷过去。”蒋庆认为，儒学的复兴不能依靠原教旨主义运动，原因是这种运动恢复儒家旧习俗时脱离现代世界。蒋庆像19世纪充满争议的改革家康有为一样解释说：“我们应该利用儒学的原则，选择西方和现代社会可接受的价值观。我们要反对两种倾向：独立于国外的中国文化；全盘接受西方文化。前一种是全盘否定，后一种是全盘接受。我们需要以儒学的基本价值观作为基础，吸取西方的某些价值观，构建新儒学。”

蒋庆将这一过程的衍生物称为以人道权威之道为基础的立宪儒家政治制度。这种制度的核心是三院制。其中一个议院为模范院（整理者按：指“通儒院”），由著名学者领导，由熟读儒家典籍的学者提名的议员组成。与帝制时代一样，通儒院的议员要通过严格考试和多年从政经验，证明自己的价值。另外一个议院是国家院，由孔子直系后裔领导，并由其他著名学者和官员的亲属组成。在最后一个议院，人民院的议员通过普选或代表不同职业的组织选举产生。

蒋庆认为，这种结构虽然有美国民主制度限制与制衡的特点，但又有重要区别。根据儒家传统，蒋庆坚信普通人做不出对国家有利的决策。他曾写道：“民主的施行存在缺陷。政治决策归根结底是选民的愿望和利益。这导致了两个问题。第一，多数人的意志也许并不道德，也许会倾向种族主义、帝国主义或法西斯主义。第二，大众的短期利益和人类的长期利益出现冲突时，例如全球变暖，人民的短期利益会在政治上占据优势。”蒋庆认为，他的儒家立宪政府既允许百姓参与治理国家，又能发挥学识最渊博、品德最高尚的社会成员的监督作用，所以能够避免这些问题。模范院（通儒院）有否决其他两院决策的权力。这样，最有学问的人就能拒绝普选出的官员所做的轻率决策。蒋庆表示，当今的中国应接受儒家文化并将它作为基础。如果想长期治理中国，必须仰仗儒家文化。不能只靠军队、警察和监狱作为治理工具。需要文化基础。

尽管如此，蒋庆表示，中国要克服目前的问题，就要深入复兴儒学，不能光靠几篇官方讲话。公众也必须接触孔子。因此，他建议政府借鉴康有为的观点，将儒学定为国教，建立孔庙，设立国家机构积极推广。蒋庆解释说：“问题在于如何既重建政治制度又在大众中重建基础。政府可以创造条件，在普通大众中恢复文化基础，不过政府不能从事宗教事务。”

蒋庆觉得，中国不能离开大规模儒学复兴运动。他说：“中国人民的生活和文化遇到了危机，前所未有的危机。自从中国向世界敞开国门，经济发展了，但中国的文化需要跟上并引领时代步伐，不能缺失衡量道德的标准。”

然而，蒋庆对别人是否听从他的意见，并不乐观。他说：“在未来二三十年，我对我的思想是否能实现不抱希望，原因是儒学的重建仍然流于表面。一种思想的形成需要几代人的时间。重建儒学是个大工程。现在这一领域还是一片废墟。我现在做的是描绘蓝图，整体规划。绘制让所有人都接受的蓝图并不简单。重建儒学也不能只凭一己之力。”

不过蒋庆并不孤单。重新燃起对孔子兴趣的也不仅仅包括政府宣传机构和学术期刊。中国政府的领导者日益接受孔子，针对中国古代哲学和宗教，采取了在人民共和国的历史上也前所未有的宽容态度。因而，有些中国人，例如孔子的后裔，正在重新发掘儒家传统。社会处于不断流动之中，缺乏明确方向的指引，而且如蒋庆所说面临道德危机。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人没有转向西方，而是在历史和传统中寻找指引性的精神食粮。在这一过程，他们不可避免地重新认识了孔子。

（江南书院义工黄仕兵辑录2022、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