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塞 提摩西·威廉姆森】哲学与常识(2):培养好奇心

栏目:他山之石
发布时间:2022-05-07 19:36:57
标签:常识

哲学与常识(2):培养好奇心

作者:王小塞 提摩西·威廉姆森 著 吴万伟 译

来源:译者授权 发布

 


王小塞、提摩西·威廉姆森讨论了好奇心和常识的关系。

 

深入挖掘还是远处探寻?

 

王小塞

 

提摩西·威廉姆森认为好奇心自然会带领我们进行各种形式的探索,包括很快就会涉及到原型哲学和原型科学的那些抽象问题。有关此类问题和典型的提问形式,他给出的例子是:水是什么?土地是什么?空气是什么?光是什么?空间是什么?时间是什么?生是什么?死是什么?威廉姆森指出,最开始人们感觉不到原型哲学和原型科学问题的区分,很多实际上兼而有之(如时间是什么),接着,他转向一旦哲学研究开始之后,常识便可能发挥的作用问题。

 

曾经观察到“好奇心驱使我们提出这些问题,即使我们还不知道如何回答它们(如时间是什么),”威廉姆森注意到,“常识似乎是阻止哲学陷入疯狂的好方法。”他拒绝了激进的怀疑主义---我们并不真正知道这个立场究竟是什么---以及现象学家的观点---所有证据只是主观性的表象(现象)构成的,在我看来,在我的视野之内似乎有红色的东西,对应交通灯是红色的事实。在此基础上,他提出了貌似有道理的假说(他在著作中进行详细的辩护):一位受试者的证据恰恰就是他们的知识。由此,任何已知的东西在原则上都可以被用作哲学证据的明显事实,他得出的结论是常识性知识可以被如此使用。

 

虽然在这个观点看,常识中只有我们的证据包括的那部分是常识性知识,实际上常识性观念也在发挥作用。这是因为某个个人或许知道某些东西,却并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包括常识性知识),这个人或许不知道某些东西,但错误地以为他们知道(包括常识性观念)。笼统来说,威廉姆森认为并不存在绝对可靠、万无一失的证据之源。他说,

 

不是要不可救药地寻找绝对可靠、万无一失的证据之源,我们应该集中精力培养能够辨认出自己错误的能力,我们可能错误地将某些东西当作证据的一部分。我们接受了有时候犯错的不可避免性,并愿意改正错误。

 

在这些问题上我完全赞同威廉姆森的观点。因此,我想提出常识和好奇心之间的适当混合体是什么以便更深入地探索这个问题。我想以威廉姆森就哲学起源提问的同样方式提出这个问题,一边针对个人,一边针对文化。

 

假设我们的思考基本上是常识声音和好奇心声音之间的协商:比如,当好奇心声音推动某人进行越来越抽象地理论思考,其他声音将敦促人们抗拒得出任何可能与常识不相符的结论,而任何特定的抗拒反过来遵循好奇心声音的指导也受到严格审视,偶尔可能被推翻。现在,假设一个人处于相对孤立的状态,威廉姆森的描述显然推荐他在任何时候都维持两者之间或多或少的平衡。对于作为整体的文化而言,你自然可能希望同样的结果。有趣的问题是,如果从文化角度看,我们应该对于个体说些什么呢?

 

请考虑专业哲学的当前文化(或者附属文化),它在很多方面都是高度专业化的学科。鉴于若非全部至少重要哲学议题的规模和复杂性,依据劳动分工将专业哲学家们组织起来似乎是合适的。其中包括这种区分,即一边是代表常识声音者,一边是代表在任何问题上都表现出好奇心声音者。在很多情况下,后者对应熟悉的对立立场,包括保守主义、教条主义、现实主义、传统主义等等,这在常识一边;而反现实主义、进步主义、激进主义、怀疑主义等在好奇心一边。笼统地说,与常识发生冲突的各种观点和理论都可以说属于好奇心一边,对立的那边属于常识。从原则上说,沿着常识对好奇心的维度进行的更频繁和更极端的劳动分工---因此有更频繁和更极端的个体专业化---似乎是值得向往的。与此同时,极端主义文化自然要求温和化。因此,应该可能有沿着反对所有极端(除了极端温和化之外)的同样维度而实现的第三种专业化。

 

因此,对于在任何特定问题上谁代表常识声音和谁代表好奇心声音的问题,在总体上似乎完全平衡的极端专业化哲学文化仍然存在一种需要,即从个体上说平衡的哲学家相互交流,哪怕仅仅是要确保极端之间的有效沟通。事实上,沿着任何维度进行专业化的要点在总体上似乎说得通。最近和遥远过去的很多最杰出哲学家并不像当今大部分专业哲学家那样专业化,也比他们当时代的很多人更少专业化,这或许并非巧合。不过,这意味着哲学系应该开始积极地试图形成普遍主义(或者说“普遍主义者的专业化”)来抗拒盛行的、无疑在很多方面存在问题的、狭隘的专业化趋势吗?还是为了扮演温和化角色,哲学学科要么依靠罕见的天才个体的自然供应要么依靠自然习得充分广泛学科知识的实践者?

 

好奇心、饥饿和一切

 

提摩西·威廉姆森 

 

在“深入挖掘还是远处探寻”中,王小塞将常识和好奇心呈现为两个对立的声音。在他看来,常识表达的是保守派和教条主义的声音,好奇心代表的是激进主义和怀疑主义,我们应该寻求一种介于这些极端之间的快乐中间派。

 

这不是我看待好奇心和常识之间关系的方式。我理解的好奇心是对知识的渴望,常识是广泛共享的认知。因此,获得知识的广泛共享方式---如感性知觉(sense perception)---是常识方法,通常带来常识性知识,虽然出问题时可能造成虚假的常识观念。比如,就像很多其他动物物种,我们通过视角获得环境知识,但当我们经历视力幻觉时也能获得虚假观念。因此,常识是我们满足好奇心的广泛共享的方式。换句话说,好奇心提出问题,常识给出答案。两者的关系是合作性而非竞争性的。它们怎么成对立趋势呢?P

 

请考虑这个类比。饥饿是对食物的欲望。解决饥饿问题的通常方式就是吃。那么,饥饿和吃怎么是对立趋势呢?显然,饥饿和吃是两个阶段,但饥饿不反对吃,它支持吃。这里,饥饿对应好奇心,食物对应知识,吃对应依靠常识办法的探索。正如饥饿的功能是让我们消化食物,吃是人类消化食物正常方式一样,好奇心的功能是让我们获得知识,依靠常识性方法进行探索是人类获得知识的常规方式。

 

让我们将类比再往前走一步。人能吃的东西未必都是食物。比如,我们能吃纸张、青草、毒蘑菇,但任何一种都不是食物,因为它们不能给我们营养。从生物学上说,饥饿的功能不是让我们吃任何旧东西而是让我们吃食物,因为它们给我们营养。有些东西看起来像是食物,甚至味道像食物,但实际上并非食物。从生物学上说,好奇心的功能不是让我们相信任何旧东西,但让我们习得知识,因为它对我们有好处。相反,如果上当受骗,获得感觉像是知识的错误观念,它们对我们不好。知道你能在哪里有喝的将帮助你获得一杯饮料,而有关你能在哪里获得饮料的虚假观念则无法让你如愿以偿。

 

当然,我在描述笼统趋势,可能有例外。虚假观念未必造成伤害;过高估计你的潜能将给你取得成功的自信心。知识未必总有帮助;如果你和黑手党有交往,知道得太多能够让你丧命。同样,吃了并非食物的东西未必对你有伤害;间谍可能吞下写有她身份的纸条而挽救自己性命。吃食物未必总有好处,当你患病时,可能存在消化问题。不过,通常情况下,给你营养的是食物,依据知识采取行动是有好处的。

 

王小塞将好奇心放在怀疑主义一边。他的激进怀疑观认为我们不能获得知识。这相当于有人认为我们不能获得食物。但是,饥饿并不支持这个观念。如果食物得不到,饥饿就是徒劳的。同样,如果知识得不到,好奇心就是徒劳的。激进怀疑主义导致人们缺乏好奇心。这与我的亲身体验相吻合:激进怀疑主义支持者理直气壮地宣称,他们思想开放,但对学习任何新东西或不一样的东西缺乏真正兴趣---因为学习是在获得知识,而激进怀疑主义意味着学习也是不可能的。好奇心反对激进怀疑主义。

 

如果没有怀疑主义,好奇心怎么能让我们认识到常识的错误和局限性呢?这个问题听起来比实际情况更困难,因为“怀疑主义”这个词的意义模糊不清。王小塞将激进怀疑主义定义为“我们不能真正知道任何东西的立场”。那是全球性怀疑主义,其实这对承认常识的错误和局限性毫无用处,因为它意味着我们不知道它们是什么。相反,当我们承认常识的具体错误和局限性时,那只是地方性怀疑主义,是有关具体的常识的。如果选准目标,地方性怀疑主义能够满足好奇心的目标,而全球性怀疑主义则是思想上的死胡同。

 

太阳每天都围绕着地球转的观念曾经是常识---人们广泛拥有的常识。其实,该信念被广泛认为是知识。它被抛弃不是因为人们觉得它可疑而对它产生了怀疑。它被抛弃是因为好奇心(和其他理由)驱使人们提出越来越准确的天体运动理论;那些理论与常识性观念产生冲突,并把它们赶出去了。广泛拥有的准知识所暴露出来的不是普遍的怀疑主义而是对新知识的探索,这常常造成新旧知识的不一致。

 

虽然有不一致之处,新知识的探索未必完全与常识水火不容。包括天文学在内的自然科学依靠观察,这本身就是一种常识方法。科学家的推理方法是他们想到的无论什么假说只要能最好地解释他们的观察就行,这与石器时代的猎人在推断动物活动时想到的无论什么假说只要能最好地解释他们对地上踪迹和植被的观察就行的推理方式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更加精致化而已。虽然有明显的错误,好奇心和常识的结合拥有相当程度的潜能来进行自我矫正。

 

王小塞注意到哲学越来越专业化的趋势,暗示了好奇心专家和常识专家之间的平衡。按我的术语,这将是提出问题的专家和回答问题的专家的平衡。很多孩子擅长提出“为什么?”,而有些成年人擅长不耐烦地回答问题。但是,在科学中这两种角色不可能很容易地区分开来。进步不是来自不停地提出任意性问题的人,而是来自提出有成效的问题,至少是从当前探索状况下可用的思想和其他资源情况下能够部分回答的问题。而且,是那些提出问题者往往成为拥有最强烈动机来回答这些问题的人。伊萨克·牛顿(Isaac Newton)不是因为提出“苹果为什么从树上掉下来”,并将其留给别人去寻找答案而成为伟大科学家的,是他自己找到了答案。

 

因为很多人哀叹哲学的专业化程度越来越高,我们值得就此议题说点什么,虽然王小塞本人对劳动分工的好处也保持警惕的态度。显然,专业化程度越来越高不仅限于哲学;也出现在几乎所有积极的思想学科,这也反映出研究成果越来越多。若要研究某个话题,人们必须了解众多的近期研究,这占用太多时间,人们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在有限的若干话题上。但是,越来越高的专业化程度与哲学家首先是从整体上看待事物的常规观念格格不入。

 

责难常常归咎于现代学界职业强加的人为压力,但是,这个轻率的诊断忽略了真正的好奇心驱使下的压力而更加偏爱专业化。当你提出简单的、笼统的问题时,不能保证这个答案将不依靠众多从属问题,只能依靠基于专业知识的适当理解才能回答。

 

在没有任何限制的情况下,一下子将一切都笼统化是否有意义呢?有些逻辑悖论,与罗素集合论的悖论密切相关,似乎在显示答案是“否”。作为回应,我的答案是“是”,相反观点会导致更糟糕的悖论。严肃的思想家已经提出很多精巧的、极富创造性的其他选择。要对他们的优势和劣势进行探索和对比就要求困难的、技术性的逻辑工作。只有自恋者才会完全忽略他人的途径,只关注自身。辩论将继续存在,无论谁取得胜利,这都是势均力敌的比赛。这不是非真实的玩游戏。最简单的、看起来最自然的途径结果成为逻辑上的矛盾。一致的途径要更加复杂得多,涉及到对能说的话看似不自然的限制。这就是受到好奇心驱使而发生的情况,你试图提出简单和笼统的问题,接着去认真思考你究竟在做什么。

 

译自:Philosophy and Common Sense 2: Cultivating Curiosity by Sebastian Sunday-Grève and Timothy Williamson

 

https://www.philosophersmag.com/essays/278-philosophy-and-common-sense-2-cultivating-curiosity 

 

作者简介:

 

王小塞(Sebastian Sunday-Grève),德国哲学家,在牛津受的教育目前在北京担任北大副教授,是外国哲学研究所研究员,2020-2021博古睿中国研究中心研究员,从事人工智能哲学问题。

 

提摩西·威廉姆森(Timothy Williamson),牛津大学逻辑学教授,耶鲁大学访问教授。最近新书包括《哲学方法简史》(牛津2020),《哲学哲学》(威利2021)。除了逻辑学之外,他还研究认识论、形而上学和语言哲学。

 

有兴趣的读者请参考:

 

王小塞 提摩西·威廉姆森 “哲学与常识”《 》2022-01-08

 

//m.katywinge.com/article/22327 

 

本文得到作者的授权和帮助,特此致谢。——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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