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儒主义的腐蚀性
作者:佩德罗·布拉斯·冈查雷斯 著 吴万伟 译
来源:译者授权 发布
画家维尔克·格坎(Vilko Gecan)的犬儒,1921年
乌托邦没有任何义务要产生结果:其作用就是允许追随者以根本不存在之物的名义谴责现有事物。——让-弗朗索瓦·何维勒(Jean-Francois Revel)的《乌托邦的最后一个出口》2009年
有道德且精神健康的人
对于有道德且精神健康的人来说,愤世嫉俗的犬儒主义的出现是后现代生活中道德破碎的主要起因之一。犬儒主义的部分诱惑力就在于它将注意力集中在生活的投射上,也就是某些人想象中生活应该有的样子。回避真实的生活,同时用暴力强行将想象之物变成现实,这将给人适应生活的能力产生破坏性影响。
犬儒主义作为一种古希腊哲学教义,可以追溯到出生于公元前445年的犬儒学派思想家安提斯泰尼(Antisthenes)。该教义对深陷于时空世界的困境者的天生价值和目的感到怀疑。这些古代犬儒认定只有此时此地是其唯一的天堂,他们甘愿承认失败具有极大的破坏性。
作为后现代现象和生活方式,20世纪下半叶以来泛滥至今的病毒性机构性犬儒主义已经感染了很多人,使其成为时髦的、弥漫性的、破坏性极强的疫情,严重影响人的道德和精神健康。
后现代犬儒主义展现出若干根本性原因。有些理由源于个人习性和缺陷,或者对生活偶然变故感到失望和毁灭,故而我们见证了后现代性,这是一种将人类现实颠倒过来的自利性方式,鼓吹五花八门的享乐主义。社会政治意识形态鼓吹者出于政治利益的考虑大肆宣扬形形色色的犬儒主义形式。
最终,犬儒主义以一种“谁也不会在乎”的方式耸耸肩表达无奈,完全放弃追求超验性和美。犬儒主义者对超验性和美的观点感到厌烦,因为犬儒主义最终要为自我放任提供精神和道德辩护,而这种自我放任是毫无目的的虚无主义。
如果造成犬儒主义的起因据说是多样的——它们继续沿着与当今享乐主义泛滥相互矛盾的竞争方向成长——它破坏性影响同样是如此。犬儒主义产生道德/精神紊乱的能力类似于撒旦的魔鬼团队。
古代希腊犬儒主义是温和的——一种自发反思的形式,虽然承认社会规范的徒劳无益,是伪善的狂欢节奇观——但是,在培养理解能力方面仍然非常谨慎。
古代犬儒主义认识到人性的局限性,但它有能力重新指导人类的根本能量从寻常的稍纵即逝的东西转向更加重要的东西上去,从这点看,它也是有建设意义的。如果用今天的标准,古代犬儒主义在其意图的纯粹性和实施方面显得新奇有趣和幼稚。
另一方面,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犬儒主义则极其恶劣和具有破坏性,不仅破坏了人们对组织机构对人类生存所依赖的真理、良心和善意等指导性原则的基础的信任,而且给追求美和真理的过程中留下了邪恶的烙印。
后现代犬儒主义不满足于谦逊的逃避世界的准退隐方式。如果后现代犬儒派移居到遥远的岛屿或者山顶上,它将给人类带来多少难以描述的救赎和重生呢?还能有什么比一群犬儒更大的地狱形象呢?
相反,犬儒主义要求获得许可,让其提出不连贯的、传染性极强的声音反对确认生命的价值的广泛传播。虽然在古代犬儒看来,寻找真理常常将他们送到指导生活的智慧面前,但当今犬儒已经成功地拆除了真理和智慧作为可靠手段来将人类生存建立在能渴望的最切合实际的基础之上的可能性:也就是根本不可能获得幸福或者满足了。
还有什么比享乐主义实践对真诚追求自我知识至关重要的连贯性造成更大的诅咒效果呢?后者提醒我们认识到吸血鬼德古拉(Dracula)对十字架的回应。
拥有雄心壮志的伊卡洛斯(Icarus)在使用新发现的蜡翅膀时,并没有听从父亲代达罗斯(Daedalus)的建议——悠着点温和些。同样缺乏这种敬畏和好奇,当今犬儒主义的定义性特征——不加节制和过度放任使得我们更深地陷入缺乏灵魂的野蛮状态。犬儒主义腐化了当今人类的所有方面。这种让人残缺不全的力量产生了回声,我们可以在从前由相互尊重和关爱管理下的人际关系中感受到。
从前,文化的作用在于将人们的激情和渴望从单纯的感官享受提升到道德和精神超验性追求上,但这个观念如今已经被部落本能和拥抱本能价值观取而代之。
古代和后现代犬儒主义的令人吃惊的差别是,后者从受虐狂中获得乐趣和享受。在缺乏美的情况下,倒霉的后现代人已经建造了通向死胡同的祭坛和无目的的感官享受。后现代犬儒宣扬那些鼓吹虽然时髦却极具破坏性的生物中心论的社会政治机构。今天的犬儒主义是存在破产和病态地自我憎恶造成的结果。
我们是头脑空空也缺乏心胸的人,艾略特(T.S. Eliot)和刘易斯(C.S. Lewis)都各自提醒过我们这一点。我们是生活在荒原上的人。我纳闷,这个世界究竟是真的错过了毁灭而在我们的抽泣中终结还是大撞击即将要出现呢?我怀疑反思这些问题的有思想的人对这个裁决存在严重的分裂。
在文学、文科和哲学中,犬儒主义已经成为庸俗的权宜之计,旨在压抑原始冲动。对于至少拥有2500年稳定的文化创造的我们来说,发现我们陷入如此的困境真是怪异的预测,毕竟,按照进步人士的说法,文化应该清除了人头脑中的人性的大部分负面内容。
从前,通过清除我们低劣的人类古怪想法,传统机构帮助我们获得启蒙。放弃了这些传统机构的超验性形式之后,当今犬儒主义推崇的所谓道德拯救幻觉其实不过是空洞无物的轰动一时的著名案件(cause célèbre)罢了。
后现代人没完没了地热衷建立最新的、最及时的享乐主义新形式,这已经在我们精心算计的拒绝体验羞耻上取得很大进步。后现代性是个坟墓,培养道德和精神高地的使命已经完全休息了。
我们的时代是改变人类的时代。统治人类当今体验所有方面的美丽新世界的最优秀精英分子很快变得如史前时期的人一般。后现代性是有文字记录的历史之前发生之事的再次呈现吗?
犬儒主义已经将人类生活已经降格为藏在潘多拉的盒子里的青蛙,它们在进行一场相互厮杀,相互毁灭的混战。我们的道德/生存破产寻求破坏性的目标——按照犬儒者的估计——填补我们根本性的道德和精神虚空。但是,要让犬儒获得自我价值,人人都必须加入争夺之中,人人都必须拥抱通往永劫不复之路。人类现实已经被引向自我摧残的超猛竞技场,那里虚假做作和社会政治情感泛滥。
毫无疑问,我们这个时代将被子孙后代和充满想象力的考古学家们视为遭受罪恶的极端意识形态支配的时代。未来的精明人会觉得,多么可怕啊,我们用进步道德和精神实验消耗自身——以至于文明被年老体弱和自我诅咒的家伙拖入危机和崩溃中。
后现代人那导致自我厌恶的疾病
后现代人宁愿牺牲用来确认生命和定义个人本质的自主性和自由来换取社会/政治乌托邦空洞无物的耀眼光芒。后现代激进意识形态煽动者通过拒绝人类个体并使用超人类主义(transhumanism)——生物技术修改的实体——替换人类来论证其存在的合理性。这是一种象征,说明了想象力的萎缩和违反常规和道德意志的破产。
理解奥尔特加·加塞特(Ortega y Gasset)在《大众的反叛》中的论证的人,在当今或许成为民主化的实体,因为他们抓住了真诚的哲学反思的预言性的和充满远见的重要性。
后现代人的最大希望在于,用建设性的眼光看待未来,这个未来拒绝将人类的生存置于及时的社会政治历史性之中。
后现代犬儒主义的持久遗产将是,它勒死了我们作为性格各异的负责任个体进行自我更新的能力,而这恰恰是让我们能够过充分适应的和满足的生活所必需的道德/生存条件。
作者简介:
佩德罗·布拉斯·冈察雷斯(Pedro Blas González)佛罗里达迈阿密海岸巴里大学(Barry University)哲学教授。1995年在德保罗大学(DePaul University)获得哲学博士学位。冈察雷斯博士出版了很多有关西班牙哲学家奥尔特加·加塞特(Ortega y Gasset)和乌纳穆诺(Unamuno)著作如《乌纳穆诺随笔》、《加塞特的大众的反叛》、《新人的胜利》、《主观性、个别性和自主性随笔》、《作为激进现实的人类存在:加塞特的主观性哲学》等。
译自:The Corrosive Nature of Cynicism by Pedro Blas González
https://www.newenglishreview.org/custpage.cfm?frm=190866&sec_id=1908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