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的最爱

作者：吴钩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

          节选自 吴钩《宋仁宗：共治时代》，图片为电视剧《清平乐》温成剧照

时间：孔子二五七一年岁次辛丑二月初三日壬戌

          耶稣2021年3月15日

宋仁宗的最爱是张美人，因张氏去世后谥“温成”，出于叙述的方便，我们将称她为“温成”。

温成，清河郡人氏，生于天圣初年，父亲张尧封是一名小小的推官，在温成七八岁时便去世了，母亲曹氏带着年幼的温成姐弟三人，投奔尧封的堂弟张尧佐。时尧佐将赴蜀为官，以“道远”为由，拒绝收留曹氏母女。曹氏生活困顿，只好将温成卖齐国大长公主家为舞女，自己改适蹇氏。大长公主带着温成入大内，让她在内廷仙韶院学习歌舞，由宫人贾氏抚育。

小温成在宫中慢慢长大。这一日，仁宗在宫中宴饮，席间叫了仙韶院的乐伎歌舞助兴，其中就有温成。仁宗一见温成，便生了怜爱之情，召为御侍宫女。温成“性聪明便巧，挟智数，能探测人主意”，因此深得仁宗宠幸，“待遇异诸嫔御”，未久封为“清河郡君”。

康定元年（1040）十月，张氏晋封“才人”，进入妃嫔行列；庆历元年（1041）十二月，又进为“修媛”，“宠爱日甚，冠于后庭”。温成之得宠，当与她“巧慧，善迎人主意”有关。仁宗不喜奢华，温成便将日子过得十分俭朴，起居只用“素朱漆床，黄绢缘席，黄隔织褥”；阁中焚香，“用松子膜、荔支皮、苦楝花，沉、檀、龙、麝皆不用”。一日，仁宗在后苑赏牡丹，温成后至，以珍珠为首饰，“欲夸同辈”，仁宗见了，以袖掩面说：“满头白纷纷，更没些忌讳。”温成一听，非常惭愧，“遽起易之”。又有一次，天下大旱，仁宗在宫中燃香祈雨，温成刺破手臂，以鲜血书写祝辞，让仁宗十分感动。

与小鸟依人、善解人意的温成不同，曹皇后端庄、无趣、讲原则、欠缺温柔。曾有宫女与禁中卫士私通，事发当诛，宫女向仁宗求情，仁宗是软心肠的人，“欲赦之”，但曹皇后却穿上皇后衣冠来见皇上，坚持处死犯禁的宫女。仁宗说：“痛杖之足以惩矣。”曹皇后说：“如此无以肃清禁庭。”仁宗让皇太坐下来说话，但曹皇后坚决不坐，硬是站着，僵持了大半天，仁宗无奈，只好同意处死那名宫女。

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觉得，与温成相处更为愉快。仁宗显然也更愿意与温成在一起，这一点可以从温成的生育频率看出来：从康定元年至庆历三年这四年间，温成给仁宗生了三位小公主，几乎每年都会怀胎。每有小公主出世，仁宗就给予温成超出常仪的赏赐，以致谏官孙甫都看不下去了，进谏说：“张修媛宠恣市恩，祸渐已萌。夫后者，正嫡也，其余皆婢妾尔。贵贱有等，用物不宜过僭。自古宠女色，初不制而后不能制者，其祸不可悔。”

庆历三年（1043）七月，温成生育的宝和公主方才两岁，“忽感疾”，温成跟仁宗说：“所以召灾者，资薄而宠厚也。愿贬秩为美人，庶几可以消咎谴。”仁宗听从，将温成降为“美人”。可是小公主还是不幸夭折了。

庆历八年（1048）闰正月，宫禁惊变，温成冒着不测之风险出阁见仁宗，让仁宗大为感动，事态平息后，仁宗对辅臣说：“宫庭之变，美人张氏有扈跸功。”为什么仁宗要特别跟执政大臣提到温成的“扈跸”之功？可能是他又动了废立皇后的心思。仁宗册立过两任皇后，可是两位皇后都不是他动心的对象，郭皇后是刘太后替他选的，仁宗亲政后被废黜；曹皇后则是大臣替他选的。温成才是仁宗一生的最爱啊。在仁宗的内心，难道就不想立心爱的温成为皇后吗？他是想的。但他不能直接说出来，只能跟两府大臣说张美人有“扈跸”之功。

其时，枢密使夏竦闻仁宗之言，立即附和：“宜讲求所以尊异之礼”。夏竦的用心是“乘间启废立之议”，迎合仁宗不敢说破的梦想。同知谏院王贽也“冀动摇中宫，阴为美人道地”，进言说：“贼人根本起皇后阁前，请究其事。”仁宗问御史何郯对王贽之议有何看法，何郯说：“此奸人之谋，不可不察也。”

面对皇帝“张氏有扈跸功”的暗示，夏竦“尊异美人”的倡议，首相陈执中（庆历八年他尚未罢相）心里慌乱，一时没了主意。翰林学士张方平前来拜见他，进言说：“汉冯婕妤身当猛兽，不闻有所尊异。且皇后在而尊美人，古无是礼。若果行之，天下谤议必大萃于公，终身不可雪也。”陈执中虽然平庸，却也怜惜自己的声誉，“耸然从方平言”，反对尊异张美人，“持议甚坚”。

仁宗又说：“联居宫中，左右前后皆皇后之党。”时为翰林侍读学士的梁适说：“闾巷之人，今日出一妻，明日又出一妻，犹为不可，况天子乎？”声色甚厉。仁宗不语，退朝时留下梁适，对他说：“朕止欲稍加妃礼，本无他意，卿可安心。”

曹皇后的中宫之位遂稳。据传仁宗后来曾向曹皇后坦言：“我尝欲废汝，赖梁适谏我，汝乃得免，汝之不废，适之力也。”许多年后，梁适去世，已经是太皇太后的曹后闻讯，拨了一笔私房钱，请大相国寺为梁适做法事，她的孙儿神宗皇帝问：“岂以梁适为仁宗旧相耶？”曹后说：“微梁适，吾无今日矣。”

温成本人又有没有取代曹后的想法呢？种种迹象表明，她是有的。司马光说她“初为修媛，后册为贵妃，饮膳供给皆逾于曹后，几夺其位数矣”。曾有一次，温成想用皇后的华盖出游，过一把皇后的威风。仁宗让她自己派人跟曹皇后借。曹后倒很大方，非常慷慨将自己的华盖借了温成。温成得意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仁宗，仁宗说：“国家文物仪章，上下有秩，汝张之而出，外廷不汝置？”温成“不怿而辍”，虽然心里很不痛快，却不敢使用皇后的仪仗。

虽然温成有生之年未能当上皇后，不过在仁宗表示“止欲稍加妃礼”之后，廷臣亦不复反对，“群论遂止”。一直很活跃的御史官何郯也不曾论列，因为在他看来，“盖以天子列嫔妃之位，明著典章，若不干预政事，置亦无害”。

于是，庆历八年十月十八日，仁宗皇帝下诏：“以美人张氏为贵妃，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按宋朝惯例，册妃只送册文，不行册礼：“国朝以来，命妃未尝行册礼，然故事须俟旨方以告敕授之。又凡降制，皆从学士院待诏书告词，送中书结三省衔，官告院用印，然后进书入。”翰林学士宋祁拟好温成的册妃告词之后，因为不熟典故制度，“不俟旨，不送中书，径取官告院印用之”，直接进呈内廷。

温成接到宋祁的告词，大怒，“掷地，不肯受”。为什么温成要发怒？有两个原因：

一者，依宋制，册命亲王、大臣、后妃的告词，须有宰相的签名，否则便属于“斜封墨敕”，缺乏合法性。宋祁拟好温成的册妃告词，未送中书签押而直接投入内廷，这是将贵妃当成斜封官吗？温成自然要认为自己得不到尊重。

二者，温成时方得仁宗宠爱，“冀行册礼”，册礼未行，宋祁先擅自将告敕送来，是不打算举行册礼了吗？所以温成很生气。

宋祁身为翰林学士，却不知典礼，又得罪贵妃，免不了要担受处分。十月廿五日，宋祁落职翰林学士，知许州（今河南许昌）。但过了数月，仁宗又召他回朝，复任侍读学士。

宋祁起草的册妃告词自然作废不用，仁宗另叫翰林侍读学士丁度撰写温成的册文。贵妃的册命礼也要补上，十月廿一日，仁宗任命参知政事庞籍为贵妃册礼使，又令太常礼院祥定册命礼仪，文思院制作册匣印盝，司天监选定册礼吉日。十二月初三，宰臣率领百官，在文德殿为温成举行了隆重的册命大礼。

温成因此成为宋朝第一位有册立礼的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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