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马丁·菲舍尔】美好人生

栏目:他山之石
发布时间:2021-01-20 19:28:42
标签:长生不老

美好人生

作者:约翰·马丁·菲舍尔

译者:吴万伟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

 

本文讨论了热衷长生不老的坏脾气老头的问题。

 

长生不老是人类值得追求的选择吗?在当代哲学中,英国哲学家伯纳德·威廉姆斯(Bernard Williams)使用了艾琳娜·马克普洛斯(Elina Makropulos)选择拒绝让人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作为例子提出这个问题。马克普洛斯是捷克剧作家卡雷尔·恰佩克(Karol Capek)创作,作曲家列奥·亚纳切克(Leoš Janáček)改编的歌剧《马克普洛斯档案》(1926)中的人物,她的生活开始变得乏味无聊和陌生,失去了对曾经关心的工程的所有兴趣,因而扔掉了本来能再给她300年寿命的神药。威廉姆斯的名言是,对我们这种动物来说,长生不老必然乏味无聊,即使在身体状况良好的情况下(就像艾琳娜一样)。你不愿意也不应该选择服用那神丹妙药,这并非因为你可能预料到身体不断恶化或环境越来越差,而是因为认识到乏味无聊不可避免---“永生的乏味”。

 

威廉姆斯的说法对吗?他认为是对的,因为艾琳娜已经没有了要完成的课题,她的生活变得无聊和毫无意义。在威廉姆斯(和其他很多哲学家)看来,生活的意义来自迫使人们进入未来的某些课题工程。不同的人选择具体课题的方式可能不同,在认决其增加我们生活意义时赋予它们的权重也不一样。从这个视角看,当所有课题都已经结束时,人的生活就不再有任何意义了。因为威廉姆斯相信,任何人最终都会丧失所有赋予其人生意义的课题工程,谁的生活都不可能没完没了地拥有意义。至少在最近的哲学中,他是主张热衷长生不老的人都是怪脾气老头的原型。

 

我们常常从人生意义的角度分析死亡的价值地位。人类有能力过一种有意义的生活,因此,我们的死亡对我们来说不仅是糟糕的,而且是个悲剧---其糟糕的方式还很独特。过早去世对我们来说或许未必是坏事(比如当我们处于极度痛苦之时),但是,当我们追求赋予自身生活以意义的课题工程的能力被剥夺之后,死亡对我们来说就很糟糕了(不仅对我们的亲人、朋友和同事),其糟糕的方式很独特和客观。对于非人的动物而言,过早死去就不可能同样糟糕。非人的动物没有任何可以延伸到未来的课题工程,因而无法赋予其生活以意义。

 

有人认为非人的动物过早死去对动物来说没有任何糟糕之处,因为它没有能力过有意义的生活。我并不同意这个观点。动物的过早死亡或许剥夺了它本来应该能享受的食物,还有快乐的生活体验。因此,死亡对动物来说也是糟糕的,只不过不像过早死亡对人来说那样糟糕(课题工程毁于一旦)或是个悲剧。一个生命被剥夺了美好生活的体验就是糟糕之事,即便不是悲剧。接下来,我会回到这个话题继续讨论。

 

威廉姆斯的思想实验与美国哲学家托马斯·纳格尔(Thomas Nagel)建议的实验发生了冲突。纳格尔设想(大致)了每周给你一次做选择的机会---比如说周一早上(美美地喝了一杯咖啡之后)决定是要再活一个星期还是毫无痛苦地在几分钟之内死掉。假设就是艾琳娜·马克普洛斯的案例,你的外部环境和身体状况都很好,你选择再活一个星期。纳格尔说,他会选择再活一个星期,我们很多人当然也会这样选。(他纳闷的是,威廉姆斯是否比他更容易感到无聊乏味。)我知道我会选择再活一个星期,每周我都做出这样的选择,这就等于选择长生不老,但我不是热衷长生不老的怪脾气老头。

 

我们如何在威廉姆斯和纳格尔的观点之间达成和解呢?鉴于很难想象永远令人痴迷和引人入胜的工程这个事实,选择长生不老有道理吗?首先,我根本不相信,我的课题工程在长生不老的生活中必然消耗殆尽。当然,我必须以更合理的方式将各种活动混合起来,而不是专心追求单一工程或一门心思专注于某个活动。克尔凯郭尔(Kierkegaard)使用了一个类比,如农民必须不停地轮流种植不同的庄稼;随着时间的推移获得最快乐的或最积极的体验,你必须“轮流种植不同的庄稼。”如果我能够合理地分配我的能量,课题工程为什么必然变得不再引人入胜呢?

 

请考虑这样一个课题,要研究包括物理学在内的科学的理解。如果夹杂着其他快乐活动或者可以说,简单的课题软腭清洁剂(palate-cleansers),我为什么会必然丧失对物理学的兴趣呢?包括对银河系其他太阳系统的研究以及对外太空生命的寻找在内的天文学又如何呢?当我想从天体物理学的研究中休息一下,我可以沿着美丽的小溪边散步,或者和朋友一起下馆子或观看一场有趣的电影或上床睡觉。第二天早上,吃过我最喜欢的意大利烤肉,我能继续写小说或练习谈钢琴或做别的什么。几天之后,我能精力充沛地返回物理学的研究中,因为理解方面的新进展和科学家的新发现而兴奋异常。这样的画面有什么毛病吗?这种状态为何不能永远持续下去呢?

 

我们能向外延伸这个故事,让它包括众多其它思想工程、自我发展工程和社会参与工程,享受美食、饮料、音乐、艺术、性等各种快乐的活动,想想刻骨铭心的友谊和爱情。这样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愈加深厚和美好。就像在有限的生命中一样,如果友谊和爱情终结,为什么不能开启另一段关系呢?很多人一生中结婚好多次或一次也没有;他们的生活就没有意义了吗?在评价有限的生命和无限的生命时,为何采用双重标准呢?

 

在我们有限的生命中的至少某些时刻,我们可能感受到痛苦---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但这本身并不意味着意义缺失。甚至在进行我们特别喜欢的课题工程时,我们也常常感到无聊。一位热心尽职的医生或许必须填写保险公司单据;老师们必须备课、批改试卷等。无聊乏味在人类生活的各个领域都存在。事实上,就像睡眠的作用一样,它帮助重新装满思考能力或重新让你充满活力。人们长生不老后,就必然陷入无聊的状态再也没有办法恢复到不无聊的状态吗?我看不出这为何与有限的生命有任何不同呢?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解释了我为什么不相信人类将在长生不老的生活中必然耗尽种种引人入胜的、赋予人生意义的工程和活动。这给了我们选择长生不老仙丹的理由。但是,有些人可能不相信这些乐观的阐释,他们顽固地相信下面这个观念:鉴于人性的本质,我们必然丧失对工程(无论新旧)的激情。他们认为,上文乐观的看法来自对长生不老生活的肤浅认识。如果我们仔细反思一番,就会看到最初的乐观主义难以持续下去。

 

无限的生命与我们有限的生命有很大差别,有关价值观和自我概念认知等基本事实都必须作出改变。我们无法直接了当地想象一种具有可辨认出的人类特征的长生不老的生活,仔细反思以后仍然觉得这个选择是值得的。或许你觉得我是盲目乐观的波莉安娜(Pollyanna),但我相信我们能做到(虽然或许非常困难)。

 

让我们暂时将所有这些放置在一边,简单地假设所有的工程在长生不老的生活中都必然走向终结,这样的生活因此必然变得毫无意义。假设这个说法为真,我知道这一点,在此情况下,我还能仍然理性地选择长生不老的生活吗?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更认真地考虑生的意义和死的糟糕,以及这些因素在我们的选择中是如何发挥作用的。 

 

正如我上文建议的那样,对于非人的动物和我们人类来说,过早死亡的价值地位并不相同。对人类来说,这样的死亡是个悲剧,对于非人的动物来说,则不是。对于逝者来说,只有有意义的生命被过早切断才算得上悲剧。但是,我在上文提出,对于动物来说,过早死亡也可能是糟糕之事。我要说,对于不再有意义的人类生命(因为个人的课题工程已经结束)来说,也同样说得通。死亡仍然能够剥夺个体的积极生活体验,即使它们不是持续进行的引人入胜的工程的组成部分。这种人仍然能认定死得过早比死得晚还是糟糕得多,仍然能合理地选择继续活下去(甚至长生不老)。鉴于选择避免遭遇不幸是理性的、合适的选择,哪怕选择毫有意义的长生不老也不是根本无法辩护的立场。

 

在评估威廉姆斯有关艾琳娜·马克普洛斯的思想实验时,当今辩论中的每个人都在用一个假设,即无意义的人生不值得我们选择,那么焦点就在我们上文简要探讨的第一个议题:课题工程是否最终必然要消失。在我看来,这样说似乎有些过于简单化了。如果我们的课题工程赋予我们以意义,那么没有这种课题工程的生活就没有意义。但是,正如动物的生命可能拥有快乐和积极的体验一样,这种人生也可能包含这些东西。

 

从生活中没有扣人心弦的课题工程的事实并不能接着推论说,积极愉快的体验将漫无目的和乱七八糟。动物能认出它的主人和其他动物,可能形成强大的依恋情感。看到幼崽死去,动物也会感到悲伤。它们有一种可以组织其体验的框架---一种情感文件柜---虽然它们并没有自由选择的未来工程。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人。即使并非充满活力,也没有吸引人的课题工程,人们照样能够享受生活。

 

我认为,我宁愿选择这样的生活而不是死亡,这种决定是有道理的。当然,拥有有意义的长生不老当然好得多,但我们在这里假设(为了讨论的方便)的是这根本不可能。我们不应该让完美无缺毁掉了好东西(至少是不坏的东西)。我们不应该直接了当地得出结论说,如果不包含相关种类的工程,如果不能让生活变得有意义,这样的生活就不值得选择。我们关心的是选择好的,回避坏的。我们的选择仅仅限于手中已有的牌。

 

想象一下你最后一次搭乘跨大西洋航班的长途飞行。你感到乏味无聊,或许非常无聊,但是让我们假设你能自娱自乐。或许你忘记了正在阅读的小说,手头拥有的唯一东西是飞行杂志上的纵横字谜游戏,还有几篇乏味的文章。虽然如此,你仍然能打发时间,你发现食品还算可口,即便不是绝对激动人心。(怪异的是,你不由自主地期待微不足道的飞机快餐和小吃。)这些事实(也算轻微的娱乐和调节)并不意味着你不感到无聊减少了,事实上,你做这些字谜游戏和阅读那些文章正是因为你觉得无聊。即便如此,这些无聊绝不至于如此令人担忧,你宁愿飞机突然爆炸,让机上所有乘客瞬间没有任何痛苦地全部死去。

 

但是,你的确知道就算是经济舱的跨大西洋飞行也会终结。如果你知道长生不老,而你在乎的课题工程都已经结束,结果会如何呢?威廉姆斯谈到的那种无聊的问题,还有很多长生不老的怪脾气老头都会浮上心头,你可能感觉到生活的“异化”和空闲。但是,正如在飞机上那样,你仍然能找到有趣的事和至少还算享受的方式度过你的时间。我不明白,为什么缺乏课题工程就导致你不能享有并非持续进行的自由选择的课题组成部分的愉快生活体验(一顿美餐)?如果让我在长生不老的生活和消失(即刻的无痛苦的死亡)之间做出选择,我还是要选择活着,而且我并不认为这个选择乖僻怪异,不可理喻。如果选项都很糟糕,哪怕无意义的生活或许也成为不错的选择。人们宁愿根本没有任何意识也不愿意选择有利环境下却没有课题工程的有意识的生命,这种选择一般来说至少并不是显而易见的。

 

我们承认,无聊可能成为非常极端的和令人担忧的东西,人们可能没有办法享受任何东西,甚至对生命的匆匆流逝有一丝快乐。但是,这样的生活不值得选择。我简单地观察到,总是缺乏吸引人的工程引发的无意义本身并不意味着人们总体上不愿意选择继续生活下去。只有那些有能力过有意义生活的生物的死亡对死者来说才具有悲剧意义,但非人动物之死对于动物来说也很糟糕。同样,生活已经没有意义的人的死亡对这个人来说也很糟糕,如果有机会的话,选择回避这种死亡并不必然没有道理。

 

“不自由,毋宁死”或者“要么自由地活着,要么死亡”。这些著名口号有相当吸引力。同样,(并不这么有名的)长生不老的坏脾气老头们的集会口号“没课题,毋宁死”在很多人听来也能引起共鸣。他们夸大了一个要点:没有自由选择的课题的生活没有意义,人生能够以一种很特别的方式获得意义。有人当然能接受无意义的生活(比如,这里无课题的生活)不值得过(因而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值得选)。但是,我认为,未必所有人都愿意接受这样的观点。

 

毫无疑问,个人感受无聊的脾性可能有很大差别,因此,吸引人的课题工程最终必然消失的观点也不是显而易见的。同样,如果另外一个选择是即刻死掉的话,人们对无意义的乏味生活是否值得选择的认识也各有不同。人类心理构成的众多变化的事实让人们对长生不老的坏脾气老头这个核心主题产生质疑:长生不老不值得我们这些人挑选。如果至少给我几百万年,那我愿意看看这个选择到底好不好。

 

作者简介:

 

 约翰·马丁·菲舍尔(John Martin Fischer),加州大学教授,著有〈死亡、永生和人生的意义〉(牛津大学出版社2020)。

 

译自:Life Is Good John Martin Fischer

 

https://www.philosophersmag.com/essays/224-life-is-good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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