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骏】《纪念集》还是《遗稿》——《师友杂忆》阅读札记一则

栏目:书评读感
发布时间:2019-12-14 00:32:58
标签:《师友杂忆》、《纪念集》、《遗稿》

《纪念集》还是《遗稿》

——《师友杂忆》阅读札记一则

作者:瞿骏(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系)

来源:澎湃新闻

时间:孔子二五七零年岁次己亥十一月十六日壬午

          耶稣2019年12月11日

 

钱穆的《师友杂忆》是一部既可以做史料用,又可从中找到安身立命之慰藉的经典民国学人回忆录。但所谓“孤证不立”,《师友杂忆》中的历史叙述也一样需要经过仔细的检视和考订,其中有相当多的细节需要参以其他史料作进一步考辨析,比如钱穆为亡友朱怀天编“纪念集”一事。

 

 

 

《师友杂忆》书影

 

朱怀天名允文,松江西门外钱泾桥人,1916年8月起在无锡梅村县立第四高等小学教书,和钱穆为同事兼挚友。1920年朱怀天离开学校,欲往新加坡谋事,但因“背生疽返家”,却缓于求医,到8月3日竟不治而卒,年仅二十三岁。对朱怀天的身后事,《师友杂忆》中的记述为:

 

检其遗书。怀天有日记,余摘取其间要语,并余两人之《辟宥言》、《广宥言》共四篇,及《二人集》,合并为一书,名《朱怀天先生纪念集》。除学校师生外,并分赠当时国内图书馆。日记则由余保存。对日抗战时,余家藏书尽失去,怀天日记亦在内。不知其纪念集他日尚可检得否。

 

钱穆的回忆明确说有《朱怀天先生纪念集》一书(以下简称《纪念集》),但现在我们能读到的朱怀天的集子名为《松江朱怀天先生遗稿》(以下简称《遗稿》),那么两书究竟是何关系。这就需要从两人既“辟”之,又“广”之的《宥言》一书谈起。

 

《宥言》一书乃吴在所作,他是朱怀天在江苏省立第二师范学校二部读书时的老师,对朱怀天的思想影响极大,据《申报》广告,1918年3月《宥言》出版。钱穆读到《宥言》应在1918年4月,据朱怀天日记云:

 

公之吴师既以《宥言》寄来,读未竟,宾(四)曰:以其所思者作《辟宥言》三千言。读之与私心刺谬者,因更作《广宥言》一篇,约得六七千言,皆就《辟宥言》所言者,而更辟之。曰:广为继公之言后也。此篇之作亦所以示志也。初读《辟宥言》,拟即此而止,无所阐发。既成数段,亦拟作后以自省,而不为宾四见。时宾四适以事归,既来校问于《辟宥言》有所说乎?则嗫嚅不能出口,意不欲见人也。终以宾四之相问,有不能已者,因出示之,而附作意于篇首,庶以知其所由作也。

 

从上我们可以清楚地知道在钱穆读《宥言》后,确实写有《辟宥言》一篇以作回应,而朱怀天亦作《广宥言》一篇阐发其师的看法,对钱穆再作回应。但《遗稿》中收录了《广宥言》,却无《辟宥言》,更未见有《续辟宥言》和《续广宥言》存在的蛛丝马迹。笔者依据《遗稿》内容只能推测《遗稿》是《朱怀天先生纪念集》最后成形付印的“缩编本”。理由有三:

 

第一,《遗稿》中收入了钱穆挑选整理的朱怀天日记要语、《广宥言》和朱怀天的一部分诗词,论著和翰札,钱穆《师友杂忆》中提到的自家文章则一字未收,由此可谓为“缩编”。

 

第二,所谓《二人集》应是存在的,在朱怀天日记中有抄写“二人酬唱录”,“全计得诗六十八首,词一首,凡我与宾四日常言行之可录者,可记者,要不外是矣”等记录。钱穆在给《遗稿》所做序言中亦两次提到“二人酬唱录”。

 

第三,据钱穆回忆《朱怀天先生纪念集》除学校师生外,分赠当时国内各图书馆。笔者所见《遗稿》中有江苏无锡泰伯市图书馆寄赠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图书馆(民国十年九月廿七日)的字样。

 

综上钱穆可能编过一本他所说的《朱怀天先生纪念集》,但出于种种原因,最后成形付印的时候抽去了钱穆本人所作的文字,变成了仅留下朱怀天自己文字的《遗稿》。钱穆为何这样做?一个重要原因是当时他身体有恙,不能从容行事,对此钱穆为《遗稿》作的序言有清楚交待:

 

怀天性好诗,其日常起居琐节以及意兴议论之所到,往往见诸诗。怀天既与余同事,其日常起居几若形影之不相离,而意兴议论之所到,亦多与余有交关出入焉,故其诗亦以与余唱和者为多,余二人所钞“二人酬唱录”者是也。余拟为怀天作一《传》,为其《遗集》作一《序》,又编钞其诗为《怀旧录》,入《遗集》中。不意初动手而咯血,又患脑衰,不能卒事。今者期限促迫,诸同人将为怀天集会追悼,而怀天遗集亦将于是日勒订成册,终不能待余从容为《传》、《序》,我病未愈,终不能执笔成意。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钱穆在编朱氏遗稿的过程中,曾给吴在去信,恳求他为学生遗稿作一序言。但被吴在拒绝,且吴在复书云:“去秋怀天死未逾月,其兄来书征怀天遗稿,在无以应。今先生征序,在又无以应”(按,在《钱穆先生全集·素书楼余渖》中收入了钱穆为《遗稿》所作《序言》,但后附的钱穆去书与吴在复书均被删去)。吴在这种一拒再拒的消极态度虽被他自己解释为“一念及怀天,中心凄楚,不能自已,一也;怀天所言多在之所欲言,今衰其所言可数卷,在不知为何辞赞之,二也;人事仓卒,每一凝思,辄有所阻,三也”,但恐怕这些解释并不能让与朱怀天感情甚笃的钱穆满意。钱穆的不满情绪在日后《师友杂忆》的行文间也会有所表露,比如他提到:“1930年余去北平燕京大学任教,时吴公之在清华,然余闻其日常生活颇为消极颓唐,不复似往日怀天之所语,竟亦未与谋面”。

 

由此《广宥言》为朱怀天作品,钱穆编《遗稿》不得不收,但钱穆自己因读吴在《宥言》而作的《辟宥言》是否需要收入,恐怕他就要费一番斟酌了。显然最后的结果是钱穆选择了放弃,且就笔者所见此文未编入他的任何文集中,也造成了研究者欲借此一窥钱穆早期思想的遗憾。当然《朱怀天先生纪念集》是否另有其书或有待更多的史料发掘,但就目前史料看,以上梳理可为暂时的结论。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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